林秀兰家的厨房桌子，最近成了“办公室”。
早上六点不到，窗外还是淡淡的灰光，东边的天刚泛起亮色，村头传来几声鸡叫。
她己经在桌前坐着，穿着灰色的短袖T恤，头发没扎紧，有些散乱，眼神却是清醒的。昨晚的咖啡剩了一半，她没舍得倒掉，微波炉叮一声，又温了一下。
她翻着手里的对账单和进货合同，眉头拧得紧。
“运输成本上涨”、“预付订金延期”、“设备需补差额”……这些字眼一眼扫过去，就让人喘不过气。
合作社的第一笔政府扶持资金虽然到账了，但杯水车薪。大部分都被前期采购、租赁仓库、购买种苗给花掉了。
林秀兰拧开笔帽，重新推演了一遍收支计划。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箭头，有的甚至画着圈再划去，又从旁边延伸出一个新逻辑。
桌上右角堆着厚厚一摞收据和村民签名表，底下压着果果昨天画的画，一只彩色的、歪歪扭扭的猫，张着嘴在笑。
她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随即又低头继续算账。
“这一摊子事儿，真是靠我一个人撑着。”
她心里这么想着，声音没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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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果果揉着眼睛从房里探出头，头发炸成一撮一撮的。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奶声奶气问：“妈妈，你还没吃饭啊？”
林秀兰这才抬起头，看见儿子眼神里带着点担心。
她笑了笑，把桌上的本子盖上：“快去洗脸刷牙，妈妈给你热豆浆。”
果果点点头，小跑进了卫生间。
厨房里，豆浆和白馒头是昨晚提前准备好的。林秀兰手脚利索，把锅开了火，把两个白馒头蒸上，然后把豆浆热了。油盐酱醋一一归位，她收拾得安静又迅速。
她早己养成一种习惯：生活虽然一团乱，但至少锅碗瓢盆要整齐些，哪怕是一种象征性的秩序。
果果洗漱完了，坐在小桌边开始吃。
“妈妈，你今天去地里吗？”
“上午去合作社，下午去你李奶奶家看看他们家辣椒苗长得咋样。”
“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镇上买个篮球呀？”果果有些期待地问。
林秀兰顿了一下，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个月预算紧，篮球是不是可以等等”，但看着果果眼里的亮光，她咽下了那句理智的话，轻声应了句：“这个周末去，好不好？”
果果立刻高兴地笑了，小脸圆圆的，像个没化开的糯米团子。
林秀兰在厨房的背影却轻轻地垂了下去，眼神里透出一种细碎的疲惫。
她知道，自己要撑起的不只是合作社那一摊子账目，更是这个孩子的童年和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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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合作社的小会议室里坐了七八个人。都是最近逐渐参与“核心事务”的村民。
人不多，但话很多。
“这批工具还没到，干活进度就得耽误……”
“要不我们先借几个邻村用过的？”
“借也不是长久之计。”
“上回林秀兰说的那家电商平台到底靠不靠谱？”
“我听说，那种平台抽成挺高的，咱们会不会又白忙一场？”
议论声此起彼伏。
林秀兰站在白板前，身后写着“分批销售计划 + 产量预估 + 联合分红机制”。
她没打断，也没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大家说完。
等声音逐渐散去，她才说话，声音不高，却稳：“咱们现在每个人都在赌。我知道你们担心赔本，也怕被当枪使。但我把我家这几年攒的钱全投进来了，我连果果买篮球的钱都得精打细算。”
她顿了顿，扫视每个人的脸：“我不是跟你们讲感情，是在讲这个现实——你们怕失败，我怕得比你们更清楚。但我们如果现在退，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会场一时间静了。
她深吸口气，指着白板上的数字：“我们接下来分三批出货，首批以稳定品质为主，不求量多，但必须合格。第二批开始做口碑。第三批看市场反馈决定是否扩种。”
她安排得滴水不漏，每一环都以最小的风险去试错。
底下有人点头了。
有人低声嘀咕：“咱就跟着试一把吧。”
人心松动，就是最关键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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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到家时，她看了看手机，看到供应商发来的信息：“如不能补齐差额，月底前暂停供货。”
她没有立刻回。
她打开笔记本，把村里几个有意向投资的返乡青年一一列出名字，然后逐个标注关系、联系方式、兴趣方向。
也许，是时候找人谈合作、谈入股了。
她不想一首一个人抗下去。
但她也知道，一张桌子能撑起一个局面，但撑不住整个世界。
她只能把这张桌子擦得干净、算得清楚、摆得合理，让人看着安心，才有可能让更多人愿意坐进来，一起吃这口“带泥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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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西点，她戴着草帽去看地，天有点阴。风不大，但空气里有点闷，像是憋着一场雨。
她在地头遇到了马成贵，那个嘴巴碎但干活卖力的男人。
他正蹲在地里拔草，看她来了，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哟，林支书，今儿咋个时间来了？”
林秀兰笑着点头：“你这边辣椒长得不错啊。”
“还行，我就照你说的，不贪肥、不多浇，慢慢来。”他顿了顿，忽然小声说，“你那个合作社……我看啊，是真的比咱村以往那些‘走个过场’的强。”
林秀兰看了他一眼，眼神很轻：“谢谢你。”
“我媳妇儿昨天还说，要是你早回来几年就好了。咱家那几年在外头混得累，还不如老老实实种点地。”
林秀兰没接话，只是继续蹲下看苗根，淡淡说了一句：“能回来，就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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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风真的开始大了。
林秀兰背着包，走在回家的田埂上，风吹得草一晃一晃。
她忽然想起前两天果果问她：“妈妈，村里有没有人不喜欢你？”
她当时笑着说：“那多了。”
“那你怕不怕？”
“怕啊，但怕也要做。”
她一边走，一边想，这路这么长，风这么大，脚底的泥软软的，像是在试探你的意志。
可她一步都没停。
她知道，自己不是英雄。
但她要为果果、为自己、为这个村，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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