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槐树枝叶的缝隙洒在小院里,斑驳的光影落在阿满专注的小脸上。他蹲在院角那片松软的泥地前,手指灵活地揉捏着一团湿泥。半个月来,这里己经成为他的专属"工作室"——林雨特意为他辟出的一块小天地。
林雨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浆走出厨房,看到阿满己经沉浸在他的创作中。自从发现这孩子对泥塑的天赋后,她特意去县城买了一套简单的雕塑工具。此刻,阿满正用一支木制塑刀小心翼翼地勾勒着泥人脸上的表情。
"先吃点东西再玩。"林雨将豆浆放在他身旁的小凳上。
阿满头也不抬地点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正在塑造一个小女孩的形象——这是他最近经常做的主题。泥塑的女孩约莫五六岁,扎着两条小辫子,圆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比起最初那些粗糙的泥人,这个作品己经精细了许多,连衣服上的褶皱和辫子上的发丝都清晰可见。
林雨蹲下身,仔细观察这个新作品:"这是你妹妹吗?"
阿满的手停顿了一下,轻轻点头。他的指尖在泥塑女孩的脸颊上轻轻抚过,眼神柔和了许多。
"她叫什么名字?"林雨轻声问。
阿满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小...小荷..."
这是阿满第一次主动说出一个完整的词。林雨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珍贵的时刻。
"小荷,"她重复道,"很好听的名字。"
阿满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指了指泥塑,又指了指天空,然后做了个飞翔的动作。
林雨点点头,没有追问更多。她知道阿满在用自己的方式讲述妹妹的故事,而每一次讲述,都是对伤痛的一种释放。
喝完豆浆,阿满继续完善他的作品。林雨注意到,他在泥塑女孩的脚下添加了一朵莲花——"小荷"这个名字的由来。
"林老师!"院门外传来清脆的喊声。小虎那颗圆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好奇地打量着院子,"我能进来吗?"
自从上次在学堂受惊后,阿满己经一周没去上课了。林雨正想找机会让其他孩子慢慢接触阿满,小虎的到来恰是时候。
"当然可以,"林雨招手让他进来,"阿满正在做泥塑呢。"
小虎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蹲在阿满旁边:"哇!这是你做的吗?真好看!"
阿满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手指紧握着塑刀,指节发白。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逃跑,只是低着头,不与小虎对视。
"阿满很会捏泥人,"林雨轻声说,"比我们学堂里任何一个人都厉害。"
小虎凑近观察泥塑女孩,惊叹道:"连辫子上的花都捏出来了!你怎么做到的?"
阿满迟疑了一下,拿起一小块泥,在手心里搓成细条,然后灵巧地编成一条小辫子,插在泥塑女孩的头上。
"太厉害了!"小虎由衷赞叹,"能教我吗?"
阿满抬头看了小虎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但林雨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推了一团泥给小虎,做了个揉捏的动作。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两个孩子并排蹲在泥地前,一个专注地教导,一个认真地学习。小虎笨拙地尝试捏一只小狗,阿满不时伸手帮他调整形状。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和谐的画面。
林雨悄悄退回屋里,给两个孩子留出空间。透过窗户,她看到阿满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在小虎捏出一个勉强像狗的泥塑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是阿满第一次与其他孩子互动,第一次展现出愿意交流的迹象。林雨的眼眶有些——就像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终于敢跳出巢穴,试探着扇动翅膀。
中午,小虎依依不舍地告别:"我明天还能来吗?我也想捏一个小人儿!"
阿满看了林雨一眼,见她点头,才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单音节的回应,对小虎来说再普通不过,对阿满而言却是一次巨大的跨越。
"他说话了!"小虎兴奋地跳起来,"阿满跟我说话了!"
林雨笑着送小虎出门,回来时发现阿满正在收拾他的泥塑工具,动作轻快了许多。
"喜欢小虎吗?"她问。
阿满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做了个"一般"的手势。林雨忍俊不禁——这孩子己经开始有自己的好恶判断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虎成了小院的常客。他不仅自己来,还带来了其他几个孩子。阿满的"泥塑班"渐渐有了规模,西五个孩子每天放学后都会来学习一会儿。阿满虽然仍很少说话,但通过手势和示范,他能很好地传达自己的意思。
孩子们对他的作品惊叹不己,特别是当阿满开始尝试更复杂的主题——一只展翅欲飞的鸟,一条盘踞的蛇,甚至是一个微缩的村庙学堂。他的观察力惊人,能捕捉到每个细节的精髓。
"阿满,你太厉害了!"扎红头绳的小丫头小花崇拜地说,"比我爸在县城看到的那些卖的泥人还好!"
阿满的脸红了,但眼中的光彩更亮了。他开始尝试不同的姿势和表情,泥塑作品越来越生动。林雨注意到,他塑造的人物中,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第五天下午,当孩子们散去后,林雨坐到阿满身边:"明天要不要试着去学堂?小虎他们说,很想看你现场做泥塑给大家看。"
阿满的手指绞在一起,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不用担心,"林雨柔声说,"你可以只待一会儿,就做一个小泥人。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阿满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巴的手,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阿满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紧张地跟在林雨身后走向村庙学堂。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他的泥塑工具和最满意的几个作品。
学堂里的孩子们看到他们进来,立刻安静下来,好奇地注视着阿满。小虎带头鼓掌:"阿满来啦!"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阿满低着头,快步走到教室后排的座位——那个他曾经短暂出现过的位置。林雨在讲台上放了一块木板,铺上油纸:"阿满今天要给大家展示一下泥塑。"
阿满深吸一口气,走到讲台前。他的手微微发抖,但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团熟悉的湿泥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颤抖停止了,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专注的状态。
孩子们屏息看着那块普通的泥巴在阿满手中变幻形状。短短十几分钟,一个栩栩如生的小鸟形象就出现在木板上——翅膀半展,喙微张,仿佛下一秒就会飞走。
"哇!"孩子们发出惊叹。
"这是红嘴蓝鹊,"林雨轻声解释,"我们村口大槐树上经常能看到的那种。"
阿满点点头,继续细化鸟的羽毛。他的动作越来越自信,甚至开始教孩子们如何用手指勾勒出羽毛的纹理。几个大胆的孩子凑上前来尝试,阿满也不再退缩,而是耐心地指导他们。
课间休息时,阿满没有像上次那样急着离开,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心地观察着其他孩子玩耍。小虎跑过来,递给他一颗水果糖:"给!李伯家新进的,可甜了!"
阿满迟疑地接过,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就在这时,学堂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个满脸横肉、浑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眯着眼睛扫视教室。
"张老三,你来干什么?"林雨立刻上前,挡在孩子们前面。
"听说...听说这儿有个小崽子...捏泥人捏得不错..."张老三的舌头似乎不听使唤,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我...我来看看..."
阿满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手中的糖"啪"地掉在地上。林雨回头看他,心中一惊——阿满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出窍,整个人像被冻住一般。
"滚出去!"林雨厉声喝道,"这里不欢迎醉鬼!"
张老三嘿嘿笑着,目光越过林雨,落在阿满身上:"咦?这小崽子...有点眼熟啊..."
阿满猛地站起来,撞翻了凳子。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满是惊恐。不等林雨反应,他己经冲出教室,消失在村庙后门。
"阿满!"林雨想追出去,但又不能丢下一教室的孩子。她转向张老三,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立刻离开!否则我叫村里人来把你拖走!"
张老三撇撇嘴,摇摇晃晃地走了。林雨迅速安抚好孩子们,拜托年纪最大的小虎暂时照看班级,然后冲出去寻找阿满。
她找遍了村庙后院、小院、甚至那片废弃的砖窑,都不见阿满的踪影。太阳渐渐西沉,林雨的担忧越来越深。就在她准备回村叫人帮忙时,突然想起了阿满曾经捏过的那个泥塑——小女孩站在一朵莲花上。
村东头有个小荷塘,这个季节莲花还没开,但荷叶己经冒出了水面。林雨快步向荷塘跑去。
暮色中,她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荷塘边的柳树下。阿满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
"阿满..."林雨轻声唤道,慢慢走近。
阿满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林雨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是张老三...他就是那个伤害你的人,对吗?"
阿满猛地点头,泪水再次涌出。他抓住林雨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他不会再伤害你了,"林雨坚定地说,"我保证。"
阿满摇头,眼中满是绝望。他指了指村子,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驱逐的手势。
"你怕他会让村里人赶你走?"林雨猜测。
阿满点头,泪水无声滑落。
"不会的,"林雨捧起他的脸,"村里人都很喜欢你,特别是孩子们。你看到他们今天多么崇拜你的泥塑了吗?"
阿满的眼神动摇了一下,但恐惧仍未消散。
"张老三是村里有名的酒鬼和懒汉,没人喜欢他。"林雨继续说,"而你己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小虎、小花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阿满低下头,小声道:"真...真的吗?"
这是阿满第一次说出完整的句子。林雨又惊又喜,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们回家吧,小虎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阿满犹豫了很久,终于站起身,但眼中仍带着不安。
回到小院时,天色己晚。让林雨惊讶的是,院门外站着几个小小的身影——小虎、小花和另外两个学堂的孩子,每人手里都拿着什么东西。
"阿满!"小虎第一个冲上来,"你跑哪儿去了?我们找了你半天!"
阿满后退了一步,但没像以前那样躲开。
小花举起一个粗糙的小泥人:"你看,我按你教的方法做的,虽然没你做的好看..."
其他孩子也纷纷展示自己的作品,都是拙劣模仿阿满风格的泥塑。小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给,我把李伯店里所有口味的糖都买了一样,都给你!"
阿满看着这些礼物,眼中的恐惧渐渐被惊讶取代。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糖果,轻声说了句:"谢...谢谢。"
孩子们瞪大眼睛:"阿满说话了!"
林雨微笑着看着这一幕。阿满被孩子们围在中间,虽然仍有些拘谨,但己经不再像受惊的小兽。他接过每个孩子的泥塑作品,认真地指出哪里做得好,哪里可以改进,声音虽小却清晰。
"明天...明天还来学堂吗?"小虎期待地问。
阿满看向林雨,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太好了!"孩子们欢呼起来,"明天我们要看你捏一个大老虎!"
送走孩子们后,阿满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整理他今天收到的"礼物"。林雨端来热水给他洗漱,发现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开心吗?"她轻声问。
阿满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朋...朋友..."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雨心中的某个锁。她蹲下身,轻轻拥抱了这个曾经满身伤痕的孩子:"是的,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也是。"
那天夜里,林雨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看到阿满坐在院子的泥地前,借着月光捏着什么。她悄悄走近,看到阿满正在塑造一个高大的人形——那粗糙的面容和歪斜的笑容,分明就是张老三。
但这次,阿满没有像上次那样愤怒地打碎它。他专注地塑造着,然后在这个泥人旁边捏了一个小男孩的形象——比他自己现在要小一些,瘦骨嶙峋,身上布满伤痕。最后,他在小男孩前面加了一个更小的女孩形象,张开双臂,像是在保护身后的男孩。
月光下,阿满的泪水滴落在泥塑上,但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继续添加细节,在小女孩的手中捏出一根小木棍,指向张老三泥人的方向;在男孩脚下捏出一片荷叶;在三个形象周围捏出一道矮墙,像是在建立某种保护。
林雨悄悄退回屋里,没有打扰这场无声的疗愈。她知道,阿满正在用泥土重建自己的记忆,重新定义那段痛苦的过去。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
第二天清晨,林雨在院子里看到了那组己经干硬的泥塑。张老三的形象被推倒在地,身上满是手指戳出的洞;小女孩坚定地站在前方,手中的"武器"指向他;小男孩站在荷叶上,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女性形象——依稀能看出是林雨的样子,伸出手保护着两个孩子。
阿满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她的反应。林雨蹲下身,仔细欣赏这组作品:"这是你的故事,对吗?"
阿满点头,轻声道:"小荷...保护我...现在...林老师保护我..."
林雨的眼眶了。她轻轻抚摸泥塑中小女孩的头:"你们都很勇敢。"
"今天...去学堂..."阿满主动说,声音虽小但坚定。
林雨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孩子,正在一点一点走出阴影,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勇气。就像惊蛰过后的嫩芽,虽然经历过寒冬的摧残,却依然顽强地向着阳光生长。
当阿满再次走进村庙学堂时,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张老三的阴影似乎暂时被抛在了脑后,阿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教大家如何捏一只老虎。他的声音还很轻,但己经能够说出完整的句子:"先...搓一个圆...做头..."
林雨站在讲台旁,看着这个曾经伤痕累累的孩子,如今在阳光下,用泥土和勇气,重塑着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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