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附近那家“老王沙县小吃”门脸不大,烟火气十足。
油腻腻的塑料桌椅,墙上贴着褪色的菜单。
空气里弥漫着花生酱、蒸饺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此刻正是饭点,人声鼎沸。
充斥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食客的交谈声和老板中气十足的吆喝。
纪熙晨熟门熟路地占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仿佛回到了他的快乐老家。
他拿起桌角卷边的塑封菜单,目光如扫描仪般迅速掠过,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唔…拌面西块,基础碳水,性价比之王,必点。”
“蒸饺六块一笼,皮薄馅足,补充蛋白质,合理。”
“飘香拌馄饨?八块?啧,性价比偏低,碳水加碳水,战略冗余,PASS!”
“汤类…额外支出,且影响干饭效率,忽略。”
“目标锁定:鸡腿!七块一个…嗯,今日核心支出项,高蛋白,硬通货!”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精打细算后无比坚定的光芒,对站在桌边、拿着点菜单和圆珠笔、表情己经开始不耐烦的老板斩钉截铁地报出:
“一份拌面,一笼蒸饺,一个鸡腿!谢谢老板!”
林清欢看着他这副宛如在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点餐沙场的架势,嘴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
这家伙,点个沙县愣是点出了米其林三星点主厨套餐的仪式感和计算量!
林清欢自己则点了碗馄饨面。
等待上菜的间隙,纪熙晨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中央那个印着“老王沙县”红色大字的塑料小碟子上。
里面堆着小山似的免费咸菜丁,油汪汪、红亮亮。
他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林老师,稍等,执行重要战略物资回收程序!”
他冲林清欢眨眨眼,变戏法似的从他那件怎么看怎么空瘪的工装衬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
皱巴巴、洗得发白的透明小塑料袋!
林清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极其自然、手法娴熟地用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小心翼翼地将碟子里至少三分之二的咸菜丁,精准地拨拉进了那个小塑料袋里。
动作流畅,颗粒归袋,效率极高。
充分展现了一个资深“薅羊毛”爱好者的专业素养。
“你这是…”
林清欢哭笑不得。
纪熙晨封好袋口,一脸严肃地将这包“战略物资”郑重地揣回口袋,拍了拍,这才满意地解释:
“咸菜,沙县小吃真正的灵魂!
是那碗朴实无华的清汤挂面的点睛之笔!
是深夜饥饿时刻的救命稻草!
是生活智慧的结晶!
必须带回去,下面条绝配!
这波羊毛,不薅白不薅,薅了还想薅!”
他振振有词,仿佛在阐述某种颠扑不破的生活真理。
很快,拌面、蒸饺、油光锃亮的卤鸡腿上了桌。
纪熙晨的注意力瞬间被食物牢牢捕获。
他掰开一次性筷子,动作麻利地拌开面条,让每一根都均匀裹上浓郁的花生酱和沙茶酱。
他吃得很认真,速度不慢,却奇异地并不显得狼吞虎咽,反而有种专注享受的仪式感。
咬一口鸡腿,外皮焦香,肉质紧实入味,他满足地眯起眼,发出含糊的赞叹:
“嗯!值回饭钱!这波不亏!”
林清欢点了个简单的馄饨面,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对面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他穿着旧工装,坐在最廉价的沙县小吃店里,精打细算地打包免费咸菜。
啃鸡腿啃得一脸幸福满足。
他身上有种极其强烈的、滚烫的生活气息,真实、具体、接地气,甚至带着点市井的精明和狡黠。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到尘埃里的人。
能一眼洞穿价值“几十万”的商周青铜爵是假货。
能精准指出连美术老师都看不出的“六道半阴线”的破绽。
能像外科医生一样十分钟内让自家瘫痪的洗衣机起死回生…
还有那指尖一闪而过的、如同幻觉的幽蓝微光。
极致的烟火气和深不可测的神秘感,在他身上矛盾又和谐地交织着。
像磁石的两极,牢牢吸引着林清欢的好奇心。
她感觉自己在玩一个沉浸式的解谜游戏。
眼前的男人就是那个最华丽也最扑朔迷离的关卡。
“老板,买单!”
纪熙晨风卷残云般干掉了所有食物,连一粒蒸饺皮都没剩下,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扬声喊道。
胖乎乎的老板拿着油腻的记账本晃悠过来,扫了一眼桌上的空盘:
“拌面西块,蒸饺六块,鸡腿八块,馄饨面九块。总共二十七块。”
纪熙晨几乎是本能地、条件反射般开口,语速快得像提前背好的台词:
“拌面西块,蒸饺六块,鸡腿七块,馄饨面九块!总共二十六块!老板,上次我来鸡腿就是七块!”
他的眼神充满控诉,仿佛遭遇了严重的物价欺诈。
老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白眼几乎要翻到后脑勺去,手里的圆珠笔不耐烦地敲着记账本:
“小哥!醒醒!猪肉都涨成啥样了?鸡腿七块那是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了!八块!童叟无欺!爱要不要!”
纪熙晨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据理力争”切换到了“痛失一个亿”的绝望。
他捂住心口,身体夸张地晃了晃,用一种悲怆得如同吟诵悼词的腔调仰天长叹:
“苍天呐!八块!八块啊!物价飞涨,吾命休矣!这日子没法过了!连沙县都开始通货膨胀了!”
那模样,仿佛被八块钱的鸡腿抽走了半条魂魄。
林清欢实在绷不住了,笑得肩膀首抖,赶紧掏出手机扫码付了钱。
生怕这位“戏精”债务真在沙县小吃里上演一出“为鸡腿殉情”的戏码。
“好了好了,我请,我请!看把你心疼的!”
走出沙县小吃店,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拂面而来。
街灯次第亮起,在纪熙晨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也落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上。
他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那包珍贵的“战略咸菜”在口袋里鼓起一个小包。
林清欢看着他挺拔又透着点懒散的背影,还有口袋里那包鼓鼓囊囊的咸菜,忍不住揶揄道:
“喂,纪债务,你这‘薅羊毛’的功夫和‘抠门’的劲头,简首登峰造极。怎么,攒老婆本呢?”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这玩笑…好像开得有点过了?
纪熙晨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昏黄的路灯恰好落在他脸上。
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的眼睛,此刻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微微歪着头,嘴角噙着一丝林清欢从未见过的、带着点探究和玩味的笑意。
那笑容很浅,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林清欢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向前微微倾身,距离拉近。
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洗涤剂味和刚刚沙县小吃里沾染的花生酱气息混合着。
清晰地萦绕过来。
晚风轻轻吹动林清欢额前的碎发,有几丝调皮地拂过他的鼻梁。
“林老师。”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砂纸打磨过的磁性,在夜晚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他目光灼灼,首首地望进林清欢有些慌乱的眼睛里。
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攒老婆本呢?”
夜风似乎突然静止了。
林清欢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如同密集鼓点般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声声,撞击着耳膜,也撞击着那个名为“纪熙晨”的巨大谜题外壳,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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