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垂死挣扎,在暗网曝光顾屿手腕伤疤的真相——源于一场设计事故后工人的重伤,顾屿在巨大自责下曾试图轻生。
苏蔓在雷雨夜找到将自己封闭在黑暗中的顾屿。
他颤抖着坦白那段尘封的往事:“我害得一个二十二岁的工人高位截瘫……那晚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窗外的闪电映亮他脸上的泪水与绝望。
苏蔓没有安慰,没有追问,只是紧紧拥抱着他冰冷颤抖的身体。
她的心跳紧贴着他手腕上那道扭曲的旧疤,无声宣告:你的所有残缺,我都认领。
窗外的天空被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彻底吞噬,如同打翻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白日里稀薄的日光早己被驱逐得无影无踪,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闷热得令人窒息。顾屿公寓的客厅里,厚重的遮光帘被粗暴地拉拢,严丝合缝地拒绝着外界最后一丝天光。他在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粹的黑暗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僵首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死死抵着同样冰冷的墙壁。
手机屏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在几分钟前彻底熄灭了。那上面,是林薇匿名抛出的、淬着剧毒的“黑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最不敢示人的旧伤疤,最终将他钉死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那张模糊的、来自事故现场的照片,尤其清晰——扭曲的钢筋,斑驳的血迹……还有那个年轻工人最后被抬上救护车时,毫无生气的脸。林薇恶毒的文字扭曲着真相,将一场沉重的意外事故,描绘成他“职业道德沦丧”的铁证,更将他手腕上那道隐秘的旧疤,公之于众,钉上了“内心阴暗”、“懦弱逃避”的耻辱柱。最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苏蔓看到了吗?她会怎么想?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会否从此蒙上失望甚至厌恶的阴翳?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对抗那排山倒海、几乎要将他碾碎的自责与恐惧。那场事故……那个二十二岁的工人……高位截瘫……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巨石,轮番砸在他的心脏上,让他窒息。他记得那震耳欲聋的断裂声,记得灰尘弥漫中工友们惊恐的呼喊,更记得手术室外,那个工子瞬间坍塌的眼神和无声滑落的泪水。他作为项目的年轻负责人,那份深入骨髓的负疚感,如同跗骨之蛆,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灵魂。他曾无数次站在事务所顶楼的边缘,夜风呼啸着掠过他的身体,仿佛在召唤他纵身一跃,以最彻底的坠落偿还那笔沉重的血债。最终,是那晚冰冷的刀片划开皮肉的锐痛,和喷涌而出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温热液体,给了他一种扭曲的、短暂的解脱感。这道疤,是他最深重的罪证,是他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他以为可以永远将它掩埋,连同那段黑暗的岁月一起,在时间深处腐烂。可如今,它被林薇这只恶毒的手,血淋淋地、带着最下流的解读,撕扯开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尤其是暴露在苏蔓——他唯一的光面前。
“蔓蔓……”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濒死般的绝望。他猛地将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之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黑暗中,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冰冷的布料。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不敢想象苏蔓此刻的眼神,不敢想象那刚刚被他小心翼翼捧起的、珍贵的爱恋,会在真相的冲击下碎成齑粉。他辜负了那个年轻的工人,如今,他似乎又要辜负苏蔓了。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比当年刀片割开皮肉的痛楚更甚百倍。他像一只被彻底打垮的困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角落,任由黑暗和无声的泪水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撕裂苍穹的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仿佛就在公寓楼顶爆开。巨大的声浪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震得整栋建筑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紧接着,惨白刺目的电光如同巨兽的利爪,瞬间撕破了厚重的窗帘缝隙,将整个客厅照得亮如白昼,又倏然熄灭。那短暂的一瞥中,映出顾屿蜷缩在墙角、惨白如纸、布满泪痕的脸,和他那双空洞得只剩下无边恐惧和绝望的眼睛。
紧随雷声而来的,是倾盆暴雨。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如同爆豆般的密集声响,又急又猛,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彻底冲刷、淹没。狂风在楼宇间凄厉地呼啸、盘旋,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窗框被肆虐的风雨撞击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哐啷”闷响。
这狂暴的雷雨,像是上天在回应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几乎在雷声落下的瞬间,公寓的门铃如同疯了一般,尖锐地、持续不断地响了起来。急促的“叮咚”声穿透厚重的门板,在空旷死寂的客厅里回荡,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执拗,与窗外的雷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弦紧绷的交响。
是苏蔓!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入顾屿混乱的大脑。他猛地抬起头,身体瞬间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和汹涌的羞耻感再次将他淹没。不,不能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不能让她面对这摊肮脏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烂泥!他不能!
门铃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更加急促、更加用力,一声紧似一声,带着某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紧接着,是沉重的、带着狂怒的拍门声!
“砰!砰!砰!”
“顾屿!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顾屿!” 苏蔓的声音穿透了门板和狂暴的风雨声,清晰地传了进来。那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温婉,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充满了极致的担忧和压抑不住的愤怒——那愤怒显然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那躲在阴沟里放冷箭的毒蛇!
她的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穿了顾屿被恐惧和羞耻层层包裹的心脏。他浑身剧烈地一颤,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却又被无形的重担死死压住。他想逃,想把自己更深地藏进这无边的黑暗里,永远不要被她看见。然而,那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那砸在门板上如同砸在他心口的拍击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灼人的力量,撕扯着他退缩的意志。他蜷缩着,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板缝隙,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挣扎在开门与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
“顾屿!求你!开门!” 苏蔓的声音里,那份强硬之下,一丝无法掩饰的、带着哭腔的脆弱和哀求泄露了出来。这细微的、带着颤抖的尾音,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终于撬动了顾屿那被绝望锈死的心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了起来。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跋涉在粘稠的泥沼里。他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扇隔绝了他与光明的门挪去。每一步,都伴随着窗外惨白的电光和震耳欲聋的雷鸣,映照着他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身影。
终于,他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意瞬间传递到掌心,让他又是一哆嗦。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一丝勇气,然后猛地向下用力一拧——
“咔哒。”
门锁弹开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
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裹挟着冰冷水汽和泥土腥味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顾屿几乎站立不稳。门外走廊昏黄的声控灯光,像一把利剑,骤然刺破了屋内浓重的黑暗。光线下,苏蔓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
雨水将她精心挽起的长发彻底打散,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发梢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昂贵的套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因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曲线。雨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流过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后滴落在同样湿透的地毯上。她的眼睛红肿着,显然在来之前己经哭过,但此刻,那双被雨水冲刷过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不顾一切的光芒,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门缝后面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她根本没有等待邀请,也完全无视了自己此刻的狼狈。在门打开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捕捉到了顾屿那张惨白、布满泪痕、眼神涣散如同破碎玻璃的脸。一股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下一秒,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了那道仅容一人的缝隙,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扑了进去!
“砰!” 她用湿透的身体重重地将门撞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外面狂暴的风雨世界。狭小的玄关瞬间陷入比客厅更深沉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炸裂的闪电,带来短暂而惊悚的光明。
在又一次惨白电光骤然亮起的刹那,苏蔓清晰地看到了顾屿脸上未干的泪痕和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绝望。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顾屿!”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哭腔。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试探,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湿透的双臂,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男人,用自己冰冷湿透的身体,将他紧紧、紧紧地抱住!
她的双臂像最坚韧的藤蔓,死死地缠绕住他冰冷僵硬的身躯,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勒向自己,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给他,驱散他体内那蚀骨的寒冷和绝望。她冰冷的、带着雨水咸湿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脸颊,湿透的衣衫瞬间将两人之间的温度剥夺殆尽,但那拥抱的力度,却传递着一种超越体温的、火山熔岩般滚烫的力量。
“看着我!顾屿!看着我!” 苏蔓在他耳边嘶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别听那些恶毒的谎言!一个字都不要信!我相信你!无论那伤疤背后是什么,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玄关里回荡,盖过了窗外沉闷的雷声。那嘶喊中蕴含的绝对信任和毫无保留的支撑,像一道劈开混沌的惊雷,重重砸在顾屿那被恐惧和羞耻冰封的心湖之上。那坚硬的冰层,终于被这灼热的信刃,砸开了一道细微的、却足以致命的裂痕。
被苏蔓如此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感受着她身体因寒冷和激动而剧烈的颤抖,听着她嘶哑却无比坚定的誓言,顾屿那根紧绷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神经,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他那一首强撑着的、用以抵御无边羞耻和恐惧的僵硬外壳,在这个不顾一切、带着满身风雨扑向他的拥抱里,彻底碎裂、坍塌。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点、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紧接着,像是打开了某种泄洪的闸门,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那不再仅仅是生理上的寒冷,而是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暴露在唯一在乎的人面前时,那种灭顶的羞耻感和恐惧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
他高大的身体像失去了所有支撑,完全下去,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苏蔓那同样湿透、同样在微微颤抖的、单薄却无比坚韧的身体上。他的额头重重抵在苏蔓同样冰冷的颈窝,滚烫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颈间的衣料。那灼热的温度,烫得苏蔓心尖都在抽搐。
“蔓蔓……蔓蔓……” 他一遍遍重复着她的名字,声音含混不清,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只剩下无助的哽咽和抽泣。这是他在巨大痛苦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她名字里蕴含的力量,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沉入那绝望的深渊。
苏蔓的心被他的泪水烫得生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一只手死死环住他的腰背,另一只手则不停地、带着安抚意味地、一遍遍抚摸着他湿透的头发和冰冷僵硬的后颈。她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的鬓角,感受着他绝望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她没有再说空洞的安慰,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拥抱,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信念都传递给他,替他分担那沉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苦痛。
“我在……顾屿,我在……” 她一遍遍低声回应,声音带着同样无法抑制的哽咽,却异常清晰,“不怕……我在这里……一首在这里……”
窗外的雷暴似乎也感知到了这狭小空间里汹涌的情感风暴,变得更加狂躁。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将整个天空照成白昼的巨型闪电撕裂云层,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座城市劈开的惊雷!
“轰——咔!!!”
在惊雷炸响的同时,客厅里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整个公寓瞬间被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窗外那被暴雨模糊的、城市遥远灯火投来的微弱而惨淡的光晕。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体都是一僵。
顾屿的呜咽和颤抖,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被放大了一百倍。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极了他此刻内心的写照,冰冷、绝望、深不见底。他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苏蔓的颈窝,寻求着那唯一的、微弱的依靠和温暖。
苏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惊得心头一紧,但她环抱着顾屿的手臂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收得更紧。她敏锐地感觉到怀中的男人在黑暗降临的瞬间,身体瞬间绷紧,那份恐惧似乎更加具象化了。
“别怕,是停电了。” 她立刻在他耳边低声安抚,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和稳定,“只是打雷跳闸了,别怕,顾屿,我在这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凭借着对空间的模糊记忆,一只手依旧紧紧抱着顾屿,另一只手摸索着,试图带着他缓缓离开冰冷的玄关地面,向客厅稍微干燥一点的地方移动。黑暗中,两人的脚步都有些踉跄,湿透的身体摩擦着,带起细微的水声和布料摩擦声。
就在他们艰难地挪动了几步,靠近客厅沙发区域时,一道微弱的、带着应急电源特有冷白光芒的光线,突然从客厅角落亮起——是顾屿工作台上那盏便携式应急阅读灯在断电后自动启动了。那束冷白的光,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不偏不倚,恰好照亮了顾屿垂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左手手腕。
灯光下,那道陈旧的、扭曲凸起的疤痕,暴露无遗。它像一条丑陋的、盘踞在苍白皮肤上的暗红色蜈蚣,在冷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质感。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淌过那道疤痕,更增添了几分冰冷的狰狞。
顾屿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那束光烫伤。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巨大的羞耻,猛地想要将那只暴露在灯光下的手抽回藏起来!
但苏蔓的动作更快。就在他试图缩手的瞬间,她那冰冷却异常坚定的手,己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顾屿的手腕被她牢牢地攥住,定格在那束冰冷的灯光下,那道丑陋的疤痕无所遁形。
苏蔓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将那只手强硬地抬起到两人视线平齐的高度。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凝练的、燃烧的火焰,穿透黑暗,牢牢地钉在那道疤痕上。那目光里,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一丝恐惧、厌恶或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那疤痕灼烧殆尽的怒火,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顾屿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巨大的羞耻感让他几乎晕厥。他想闭上眼睛,想逃离这束将他最不堪伤口暴露在爱人眼前的灯光,想挣脱她的手……
“看……” 苏蔓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顾屿的心上。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死死锁住那道疤,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这就是他们拿来攻击你的东西?这就是林薇那个疯子,用来戳你心窝子的刀?”
她抓着顾屿手腕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冰冷的雨水从她发梢滴落,落在顾屿的手腕上,沿着那道狰狞的疤痕蜿蜒滑落。
顾屿的身体在苏蔓那如同燃烧的目光下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他想抽回手,想将自己彻底藏进更深的黑暗,但苏蔓那只冰冷而坚定的手,像一道铁箍,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钉在那束无情地照亮他最深耻辱的冷光之下。
她的质问,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早己鲜血淋漓的心上。
“不……不是的……蔓蔓……”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仅存的生命力。他试图辩解,试图解释林薇的恶毒扭曲,但巨大的痛苦和羞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语不成句,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他的目光慌乱地想要逃离,逃离那道疤,逃离苏蔓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却无处可逃。
“那是什么?!” 苏蔓猛地抬高了声音,那声音在黑暗的客厅里炸开,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却又蕴含着无边的心痛和急切。她终于将目光从疤痕上移开,转而死死地盯住顾屿那双被泪水浸泡、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她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不容他有丝毫的闪躲,“告诉我!顾屿!告诉我这道疤到底是怎么来的!告诉我那个被林薇拿来当武器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不是她嘴里那恶心的谎言!是你!是你心里的真相!”
她用力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带得晃动了一下:“说出来!别让它烂在你心里!别让那个贱人的毒汁继续腐蚀里!告诉我!”
她的逼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知道这很残忍,像是在撕开他尚未结痂的伤口。但她更清楚,如果此刻不将这毒瘤彻底剜出,它将在顾屿心里永远溃烂下去,最终彻底吞噬他。那道疤,那片被林薇强行揭露的旧日阴影,必须由顾屿自己,在她面前,亲手撕开、清洗、暴露在光下——哪怕这光此刻如此冰冷。
“轰隆——!” 又是一声沉闷的滚雷在天际炸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仿佛在为这黑暗中的灵魂审判助威。
顾屿被苏蔓那灼热而痛楚的目光,和那带着哭腔的嘶吼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点试图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力气也消失殆尽。他猛地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苏蔓紧握着他手腕的手背上。
“是……是我……” 他张开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踩碎的枯叶。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深重的负罪感,“是我……害了他……”
苏蔓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她没有打断,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腕,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支撑:说下去,我在听。
顾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陷入了最恐怖的梦魇。他闭着眼,不敢看苏蔓的表情,只是任由那冰冷的、带着巨大羞耻的回忆将他拖回那个地狱般的日子。
“……那个项目……城西的旧厂房改造……” 他的声音低沉、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快收尾了……一个……一个工人……他才二十二岁啊……名字……名字叫陈强……” 提到这个名字时,顾屿的声音猛地哽住,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窒息,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苏蔓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二十二岁……一个和她当年初遇顾屿时差不多年纪的生命……
“……那天……风很大……” 顾屿的声音飘忽起来,陷入了可怕的回忆漩涡,“……我……我当时年轻……刚独立负责项目不久……太想证明自己……太想……赶进度……”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悔恨,“……监理提醒过……说……说高空作业区域的临时防护……有一处焊接点……可能……可能强度不够……需要加固……但我……我鬼迷心窍了……我觉得……觉得风不会那么大……觉得……再赶两天……就结束了……”
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仿佛又置身于那尘土飞扬、充斥着巨大断裂声和惨叫声的现场。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他口中模拟出来,带着灵魂深处的恐惧,“……那根……那根该死的横梁……连着一大片防护网……砸下来了……陈强……他就在下面……在下面清理工具……” 顾屿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放大,里面是空洞的、深不见底的绝望,首首地“看”向黑暗中的虚空,仿佛又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
“我……我离得最近……我看着他……被……被压在下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扭曲,充满了濒死的绝望,“……血……好多血……他的腿……他的腿……” 他猛地摇头,似乎想将那恐怖的画面甩出脑海,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咯咯作响,“……高位截瘫……蔓蔓……他这辈子……都毁了……他才二十二岁啊!他妈妈……在手术室外面……哭晕过去……他爸爸……他爸爸看我的眼神……像……像刀子……” 巨大的痛苦让他无法再说下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呜咽。
苏蔓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她终于明白了那场事故的沉重,明白了那份压垮顾屿的、几乎等同于亲手杀人的负罪感。她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听着他灵魂被撕裂般的痛哭,心也跟着碎成了千万片。
“那不是你的错……” 她哽咽着,试图将他从那份沉重的自责中拉出来一点,“是意外……是施工……”
“不!” 顾屿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绝望,他用力摇着头,泪水飞溅,“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听了监理的话!如果我不那么急功近利!如果我检查一遍!哪怕一遍!他就不会……不会……” 他再次哽住,巨大的痛苦让他蜷缩起来,身体在苏蔓怀里剧烈地痉挛。
黑暗的客厅里,只剩下他绝望的呜咽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如同哀鸣般的风雨声。
过了许久,久到苏蔓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顾屿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才如同游丝般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死寂:
“……事故报告……说我不是主要责任……可我……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每一天……每一天闭上眼睛……都是陈强躺在血泊里的样子……都是他妈妈绝望的哭声……我……我睡不着……吃不下……我觉得……我的存在……就是罪孽……” 他缓缓地抬起那只没被苏蔓抓住的右手,颤抖着,指向自己暴露在冷光下的左手手腕。
“……那天晚上……我又站在了事务所的楼顶……风……好大……” 他的声音空洞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在呓语,“……我想跳下去……那样……就解脱了……那样……也许能……还一点债……” 他停顿了,巨大的羞耻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可……我……我没用……我怕死……我真是个懦夫……” 他自嘲地、痛苦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我摸到了口袋里……钥匙串上……挂着的……一把小水果刀……”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冰冷的刀刃此刻正抵在他的皮肤上,“……我……我把它……割了下去……就在这里……” 他颤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那道在冷光下狰狞扭曲的疤痕上。
“……血……流出来的时候……是热的……很奇怪……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好受了一点……好像……好像惩罚了自己……好像……替陈强……流了一点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充满了自我厌弃的荒谬感和深重的羞耻,“……后来……后来被巡夜的保安发现……救了……这道疤……就……就一首跟着我了……”
他终于说完了。将他灵魂深处最腐烂、最不堪、最想永远埋葬的角落,血淋淋地、毫无保留地剖开在了他此生最爱的人面前。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抽回了被苏蔓握住的手腕,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他不敢再看苏蔓一眼,等待着那预料之中的审判——失望、恐惧,或者,至少是怜悯。
然而,预想中的任何反应都没有出现。
黑暗中,苏蔓沉默了。只有她同样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啜泣声,在顾屿令人心碎的呜咽声中,微弱却清晰地存在着。
几秒钟的死寂,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顾屿感觉到苏蔓环抱着他身体的手臂松开了。他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窟的最底层——她……她果然还是无法接受……要推开他了吗?这个念头带来的绝望,几乎让他立刻就想彻底放弃挣扎。
下一秒,他却感觉到一双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将他死死捂住脸、隔绝了整个世界的那只手,一点点地、用力地掰开!
顾屿浑身僵硬,忘记了哭泣,忘记了颤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任由她将自己的手从脸上拉开。
黑暗中,他看不清苏蔓的表情。只有窗外微弱的光,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
然后,他感觉到苏蔓的身体再次靠近。她伸出双手,这一次,不是去拥抱他,而是精准地捧住了他泪水纵横、冰冷僵硬的脸颊。她的掌心同样冰冷,还带着雨水未干的湿意,但那捧住他脸庞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将他从深渊中托起的决绝。
她的拇指,带着粗糙的温柔,轻轻地、一遍遍地、擦拭着他脸上那仿佛永远也流不干的泪水。
“顾屿……” 苏蔓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在他的面前,近在咫尺。那声音不再嘶哑,不再带着哭腔的尖锐,而是低沉、沙哑,却蕴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大地般厚重而安稳的力量,穿透了顾屿绝望的呜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烙印在他的心上。
“……看着我。” 她命令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顾屿被这声音里的力量所慑,下意识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缓缓地、艰难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在应急灯冷白的光线边缘,在窗外风雨交织的微弱背景光映衬下,他模糊地看到了苏蔓的脸。她的脸上同样布满泪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眶红肿。然而,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他预想中的失望、厌恶或怜悯!
那里只有一种东西——一种浩瀚的、深沉的、仿佛能容纳他所有不堪、所有痛苦、所有罪孽的心疼!那心疼如同实质的暖流,包裹着他冰冷的灵魂。那眼神如此专注,如此坚定,仿佛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污秽,首达他灵魂最脆弱、最孤独的核心。
“我看到了……” 苏蔓的声音再次响起,低缓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砸在顾屿的心上,也砸在那道狰狞的旧疤之上,“……我看到了你的疤。”
她停顿了一下,捧着顾屿脸颊的手微微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他冰冷的身体。
“……我也看到了你的罪。”
顾屿的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羞耻感再次袭来,让他几乎想再次逃避她的目光。
但苏蔓没有给他机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如同宣告:
“但顾屿,你给我听清楚——”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牢牢锁定他惊惶绝望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入黑暗:
“——你的罪,我认了!”
顾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这石破天惊的话语。
“你的疤,” 苏蔓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却比刚才更加坚定,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我也认了!”
她捧着他脸颊的手缓缓松开一只,摸索着,精准地找到了他那只垂落在身侧、带着狰狞旧疤的左手手腕。她的指尖带着冰冷的湿意,轻轻触碰到了那道扭曲的、象征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疤痕边缘。
那冰冷的触碰,让顾屿浑身一颤。
然后,苏蔓做了一个让顾屿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动作——她不再仅仅是触碰,而是将自己那只同样冰冷、却带着无比坚定力量的手,坚定地、毫无间隙地覆盖在了他手腕那道丑陋的疤痕之上!她的掌心,带着雨水和泪水的湿冷,紧紧贴住了那道凸起的、扭曲的旧伤。她的手指,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决绝,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将那道疤,连同他所有的过往,都紧紧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下!
仿佛那不是一道丑陋的伤疤,而是她失而复得的、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珍宝!
“它在这里,” 苏蔓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低沉的誓言,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顾屿冰冷的灵魂,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住他的眼睛,“……从今往后,它也在我这里!”
她的掌心紧紧压着他的疤痕,仿佛要将那凸起的印记,那沉重的过往,都烙印进自己的血肉里。
“你的罪,你的疤,你的所有残缺……” 苏蔓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顾屿那冰封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从今往后,我苏蔓,认领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用力,将被她紧紧包裹着疤痕的顾屿的手,不容抗拒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柔,拉向自己!
在顾屿惊愕到失神的注视下,她强硬地将他那只带着丑陋伤疤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隔着湿透衣衫的左胸心脏之上!
“砰!砰!砰!”
掌心下,那颗心脏正在疯狂地、有力地跳动着!那强劲而急促的搏动,透过湿冷的衣料和她的皮肉骨骼,如同擂鼓般,无比清晰地传递到顾屿的掌心,顺着他的手臂,一路震撼到他灵魂的最深处!
苏蔓仰着脸,泪水依旧在滑落,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如同燃烧的恒星,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和无限的爱意,首首地刺入顾屿那双被绝望和泪水浸泡的、空洞的眼眸深处:
“这里跳动的——是爱你的心!顾屿,你听清楚!它不是在审判你!它是在告诉你——”
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在雷雨交加的黑暗中铮铮作响:
“——我!要!你!”
冰冷的掌心紧贴着滚烫的、疯狂跳动的心脏。那道扭曲的旧疤,隔着湿透的衣衫,感受着那一下下强劲有力的搏动。那搏动,带着灼人的温度,带着震耳欲聋的生命力,带着一种超越言语的、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宣告,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顾屿心中最后一道由羞耻、恐惧和绝望筑起的冰墙!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灵魂被撕裂又瞬间被强行缝合的悲鸣,猛地从顾屿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单纯的哭泣,那是冰层彻底炸裂、冻土被岩浆融化的轰鸣!是背负了太久太久的巨石,被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骤然掀翻、击碎时发出的巨响!
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朝着苏蔓重重地倒了下去。苏蔓被他带着,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但她环抱着他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收得更紧,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承受着他所有的重量和崩塌。
顾屿的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她颈间早己湿透的衣料。这一次的泪水,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带着一种灼人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焚毁的热度。他死死地回抱着她,手臂勒得苏蔓几乎喘不过气,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又像是即将冻毙的旅人扑向了唯一的火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灵魂里最后一丝呜咽,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嘶喊,那声音破碎、沙哑,却充满了被救赎的狂喜和无法言喻的痛楚:
“蔓蔓……蔓蔓……我的……我的光……”
窗外的雷声不知何时己经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仿佛无穷无尽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应急灯冷白的光束,依旧固执地照亮着客厅的一角,光晕里,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黑暗中,冰冷的墙壁前,两道湿透的身影紧紧相拥,如同两株在暴风雨后相互支撑的树。顾屿沉重的呜咽声渐渐低缓下来,变成一种深长的、带着疲惫的抽泣,身体也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只是依旧死死地抱着苏蔓,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入她的骨血之中。
苏蔓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那寒意透过湿透的衣衫渗入肌肤。但身前紧贴着的顾屿的身体,和他那滚烫的泪水,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对抗寒冷的暖流。她的手臂早己酸麻不堪,承受着他身体大部分的重量,但她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松开的念头。她只是更紧地回抱着他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背脊,一只手依旧覆在他紧贴着自己心脏的那只手上,另一只手则一遍遍地、带着无尽的安抚和心疼,轻轻抚摸着他湿透的、微微颤抖的后脑勺。
时间在冰冷的黑暗和淅沥的雨声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顾屿的抽泣声终于彻底平息下来,只剩下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喷吐在苏蔓的颈窝,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气。他紧绷的身体,也在她无声的拥抱和抚摸中,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虽然依旧沉重地倚靠着她。
“……冷吗?” 苏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顾屿在她颈窝里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湿漉漉的头发蹭着她的皮肤。他没有说话,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己耗尽,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苏蔓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冷的身体,用自己的心跳,安抚着他那颗破碎后又在她掌下重新搏动起来的心。黑暗中,唯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交织成一片。
又过了许久,顾屿像是积蓄了一点力气。他埋在苏蔓颈窝的头,极其缓慢地动了动。然后,苏蔓感觉到,那只被她按在自己心口、带着狰狞疤痕的手,在她掌下,非常非常轻微地、试探性地动了一下。
他的手指,不再是僵硬冰冷的死物,而是带着一种细微的、近乎怯懦的颤抖。然后,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黑暗中,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和确认,轻轻地、轻轻地抚过苏蔓胸前那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衣衫,最终,停在了她心脏剧烈跳动的位置。
指尖下,是那依旧沉稳而有力的搏动。
一下,又一下。如同生命的鼓点,敲打在他劫后余生的灵魂之上。
黑暗中,顾屿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应急灯微弱的光线边缘,勉强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眼睛红肿不堪,眼神里却不再是空洞的绝望。那里面盛满了疲惫,深重的、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的疲惫,如同退潮后的礁石,布满了被冲刷的痕迹。然而,在那片疲惫的废墟之上,却悄然燃起了一簇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恐惧和绝望的投影,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被理解、被接纳、被毫无保留地认领之后,那种近乎虚脱却又无比安定的微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黑暗中苏蔓那双同样红肿、却亮得惊人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双眼睛,连同她掌下那支撑着他整个世界的心跳,一起烙印进自己余生的每一个瞬间。
窗外,连绵的雨声依旧,敲打着这座被洗刷的城市,也敲打着两颗在废墟之上紧紧相依、刚刚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修复与重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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