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狠狠抽打在乔安妮单薄的肩背上。
她站在圣心医院空旷的后门停车场,没有撑伞,像一个被遗弃的、迷失在暴风雨中的昂贵人偶。昂贵的深紫色套装瞬间被雨水浸透,紧紧地、狼狈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却也暴露了此刻无法掩饰的脆弱和颤抖。精心盘起的栗色卷发彻底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如同缠绕的水草。雨水顺着她尖削的下颌线不断滑落,混合着被冲刷掉的睫毛膏和眼线,在脸上留下污浊的黑痕,如同绝望的泪痕。
她精心描绘的、象征着骄傲和权势的面具,被这无情的暴雨彻底剥落,露出了底下那张苍白如金纸、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曾经总是盛满高傲、算计和妩媚风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痛苦和一种被彻底碾碎自尊后的绝望。她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即将碎裂的琉璃雕像,摇摇欲坠。
乔振邦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伞面隔绝了大部分雨水,却隔绝不了这深秋雨夜的刺骨寒意,更隔绝不了女儿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痛苦和崩溃气息。他看着女儿在雨中瑟瑟发抖、失魂落魄的背影,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手段狠厉的乔氏掌舵人,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是痛心?是恼怒?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
他伸出手,宽厚有力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了乔安妮冰冷颤抖的肩膀,试图将她拉回伞下。
“安妮!”乔振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容置疑,“跟我回家!”
“家?”乔安妮像是被这个字眼刺痛了,身体猛地一颤。她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自嘲轻笑,声音被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我哪里还有家……我的家……被他……亲手砸碎了……”
她猛地挣脱了父亲的手,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彻底暴露在瓢泼大雨之下。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她的身体,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绝望。她抬起头,任由雨水砸在脸上,目光空洞地望向住院部顶层那扇亮着冰冷灯光的窗户——那是尚奕病房的方向。
那个男人……那个她追逐了三年,视若神祇,视为唯一归宿的男人……就在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冰冷、最决绝的方式,将她的骄傲、她的幻想、她自以为是的婚约,连同她乔安妮这个人,一起碾得粉碎!
“爸……”乔安妮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脆弱和迷茫。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雨水冲刷着她惨白的脸,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乔振邦深沉而复杂的目光。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的声音哽咽着,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如同受伤濒死的小兽发出的哀鸣,“我那么爱他……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我甚至……甚至愿意放下所有的骄傲……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为什么他宁可要那个……那个一无是处的野丫头……”
巨大的痛苦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堤坝!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乔振邦怀里,双手死死地攥住父亲昂贵的西装前襟,放声痛哭!
“为什么啊爸……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苏晚……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被抛弃的绝望和不甘,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剧烈颤抖着,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乔振邦胸前的衣料。
乔振邦的身体僵了一下。记忆中那个永远骄傲、如同带刺玫瑰般的女儿,此刻却在他怀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这种从未有过的、彻底崩溃的脆弱,让他坚硬的心防也出现了裂痕。他沉默地、略显笨拙地抬起手臂,环住女儿冰冷颤抖的肩膀,宽大的黑伞将两人笼罩,隔绝了部分风雨。
“傻孩子……”乔振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女儿湿透的背,“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是你不够好,是那小子……有眼无珠!”
他的声音里带着对尚奕毫不掩饰的怒意,但看着女儿痛苦绝望的脸,他眼底深处那抹深沉的精光再次闪烁。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
“安妮,你是乔家的大小姐,是我乔振邦的女儿!你的骄傲呢?你的骨气呢?为了一个不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值得吗?”他的话语带着责备,却也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男人,值得你乔安妮放下身段,卑微乞怜!没有!”
“可是……可是我爱他啊爸……”乔安妮抬起头,泪水混合着雨水,在她狼狈的脸上肆意流淌,“我从小就喜欢他……我……”
“爱?”乔振邦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充满现实意味的弧度,“安妮,你还不明白吗?像我们这样的人,婚姻从来就不是简单的爱或不爱。它是筹码,是联盟,是利益的纽带!尚奕他今天敢这么对你,无非是觉得翅膀硬了,觉得可以抛开乔家单飞了!他忘了是谁在他尚鼎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力排众议注资支持!忘了是谁帮他打通了东南亚那条至关重要的运输线!没有乔家,他的港口项目根本拿不下来!”
乔振邦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乔安妮混乱而痛苦的心:
“他以为撕毁一纸婚约就完了?幼稚!”乔振邦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东南亚的港口,那条刚刚打通的政策生命线……只要我乔家撤资,或者稍微使点绊子,就能让他那几十亿的投资变成一堆废铁!让他尚鼎的股价跌到谷底!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众叛亲离!”
巨大的、冰冷的商业威胁和报复计划,如同惊雷般在乔安妮耳边炸响!她猛地停止了哭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那双写满算计和狠厉的眼睛。
“爸……你……你要毁了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是我要毁了他!”乔振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是他尚奕,先撕毁了承诺,践踏了我乔家的尊严,更伤了我唯一的女儿!”
他紧紧握住乔安妮冰冷的、颤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安妮,你记住!你是乔家的大小姐!你的尊严,乔家的脸面,不容任何人践踏!尚奕敢这么对你,就必须付出代价!一个男人而己,没了尚奕,还有李家、王家、赵家!只要你愿意,整个商界的青年才俊任你挑选!但乔家的利益和尊严,绝不容许任何人挑衅!”
乔振邦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乔安妮混乱的心上。父亲的强硬和报复计划,像是一剂强心针,暂时压过了她心碎的痛苦,却也带来了另一种冰冷而沉重的窒息感。毁掉尚奕?毁掉那个她爱了这么多年、追逐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恨意如同毒藤缠绕,可心底深处,那份刻骨的爱恋和不甘,却并未因此消散。
“好了,别在这里淋雨了。”乔振邦看着女儿苍白失神的脸,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回家。这件事,爸爸会替你处理。尚奕,还有那个叫苏晚的丫头……他们都会为今天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揽着女儿冰冷颤抖的肩膀,强行将她带向停在雨幕中的加长林肯。
乔安妮如同提线木偶般被父亲带着走,她最后回头,深深地、绝望地望了一眼住院部顶层那扇冰冷的窗户。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窗内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的身影。
车窗升起,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幕和绝望的目光。车厢内暖气开得很足,却无法驱散乔安妮心底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茫然。
病房内。
死寂重新笼罩。空气里残留着乔安妮浓烈的香水味、威士忌的酒气、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名为“风暴过境”的颓败气息。地上散落的婚约书碎片己经被清理,但那枚幽蓝的“深海之泪”,依旧静静地躺在洁白的被单上,像一颗被遗弃的、冰冷的心脏。
尚奕靠在床头,闭着眼,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烦躁。肩胛处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乔振邦那赤裸裸的商业威胁,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东南亚港口项目……那条政策通道……确实捏住了尚鼎目前扩张的命脉。
沈清澜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职业性的平静:“血压还有些偏高,心率不稳。你需要绝对的平静。”她一边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一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陈默说:“陈助理,接下来的探视,必须严格筛选。任何可能刺激到病人的因素,一律隔绝。”
“明白,沈医生。”陈默立刻应下,声音低沉。
沈清澜的目光扫过病床上那枚刺眼的蓝钻,又落在尚奕紧蹙的眉头上,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收拾好病历夹,对陈默微微颔首:“我去准备换药。你看着他,有任何异常立刻按铃。”
“好。”陈默点头。
沈清澜步履无声地离开了病房,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病房内只剩下尚奕和陈默,以及那枚静静躺在被单上的蓝钻。
沉默持续了许久。只有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陈默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幕笼罩的城市,眉头紧锁。他转过身,看着病床上闭目养神、但眉宇间戾气未散的尚奕,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
“尚总,乔董那边……态度很坚决。东南亚港口的二期资金审批,还有那条海运政策的最终落地签批……确实都卡在关键环节上。乔家如果从中作梗,我们……会很被动。”
尚奕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冰眸望向天花板,里面翻涌着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没有说话,只是搭在被子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陈默看着老板的反应,心知肚明这其中的巨大压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枚蓝钻,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苏小姐……她刚才……”
提到苏晚,尚奕搭在被子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
那个纤细的、狼狈的、捂着脸颊无声流泪的身影……那个在他面前颤抖着、决绝地摘下项链、如同献祭般将蓝钻放在他床上的动作……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一种极其陌生的、混杂着烦躁、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他冰冷坚硬的心脏。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些扰乱心神的画面,但苏晚那绝望的眼神和乔安妮在雨中崩溃痛哭的背影(他刚才站在窗边短暂地瞥见了那一幕),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陈默,”尚奕的声音突然响起,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默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病床上的尚奕。老板……竟然在质疑自己的决定?那个永远掌控一切、杀伐决断、从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的尚奕?!
陈默压下心头的震惊,谨慎地斟酌着措辞:“尚总,商场如战场,利益权衡,您做的决定必然有您的考量。只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枚蓝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苏小姐……她毕竟是无辜的。乔小姐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分了。”
“无辜……”尚奕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充满自嘲的弧度。
他想起苏晚惊恐如同小鹿的眼神,想起她笨拙地握着刀叉的样子,想起她蜷缩在窗台上着紫水晶的脆弱……也想起乔安妮那歇斯底里的尖叫、恶毒的诅咒和最后在雨中崩溃痛哭的、如同被全世界抛弃的背影……
一种迟来的、沉重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上心头。
或许,从一开始,他将苏晚强行卷入这场风暴,就是一个错误。而他对乔安妮,那看似基于利益的、冰冷的“婚约”关系,是否也在无形中,给了她错误的期待和致命的伤害?他习惯性地掌控一切,习惯性地将所有人都视为棋盘上的棋子,却忽略了棋子本身,也是有血有肉、会痛会恨的人。
病房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尚奕冰冷而混乱的心。那枚静静躺在被单上的幽蓝钻石,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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