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土紧贴着孙逊的脸颊，浓重的血腥味、汗馊味和枯草腐烂的气息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将他紧紧包裹。他蜷缩在浅坑的泥泞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踩踏地面，都像踩在他的心脏上。每一次凄厉的惨叫，都如同尖锥刺入他的耳膜。他死死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捂住自己和背上小男孩的嘴，生怕漏出一点声音，引来那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外面的杀戮似乎永无止境。哭喊声、狞笑声、刀刃砍入骨肉的闷响…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巨网，将他牢牢困在冰冷的浅坑里。背上小男孩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孙逊颈后的破衣。阿秀蜷缩在他身边，呼吸急促而压抑，指甲深深掐进孙逊的手臂，带来一阵刺痛。
就在孙逊感觉自己的神经即将被这无休止的恐惧彻底绷断时——
“嗷——！”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惨嚎，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猛地在不远处炸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这声惨嚎是如此突兀，以至于连外面混乱的喊杀声都为之短暂一滞！
孙逊的心猛地一抽！他下意识地、极其小心地睁开一丝眼缝，透过稀疏枯草的缝隙望出去。
只见离他浅坑不远的地方，一个刚才还挥舞着环首刀、凶神恶煞追杀流民的溃兵，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脸，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鲜血正从他指缝里汩汩涌出！而在他的脚边，赫然滚落着一块沾满泥污的石头！
是谁？！
没等孙逊看清，一道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冲出的魔神，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杀气，猛地撞入他的视野！
是史进！
他赤裸的上身溅满了暗红的、分不清是狼血还是人血的血点，虬结的肌肉贲张着，古铜色的皮肤在混乱的背景中如同燃烧的烙铁！那狰狞的青色龙纹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狂暴的动作在血污中扭曲盘踞！他手中那柄厚背朴刀己然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刀光所至，血肉横飞！
“挡我者死！！”史进发出一声震碎苍穹的狂吼！那吼声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边的暴怒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煞气！他根本不讲什么招式，就是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碾压！一个试图阻拦他的溃兵刚举起手中的木枪，就被史进连人带枪一刀劈飞出去，胸腹间裂开一道恐怖的豁口，内脏混合着鲜血喷溅而出！
史进如同虎入羊群！他一步杀一人，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那些刚才还凶残无比的溃兵，此刻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朴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沉闷的骨裂声和血泉喷涌的嗤嗤声！他硬生生在溃兵群中杀开一条血路！目标首指孙逊藏身的浅坑！
“哥哥莫怕！史进来了！！”
史进那炸雷般的咆哮再次响起，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刺穿了孙逊被恐惧冻结的神经！
孙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浅坑里挣扎起来！背上小男孩的重量让他身体一沉，但他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死死抱住孩子！他一把拉起同样吓懵了的阿秀！
“走！快走！！”孙逊嘶声大吼，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变调！
史进己经旋风般杀到近前！他那双如同燃烧炭火般的眸子瞬间锁定孙逊和阿秀，看到他们都还活着，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浓烈的杀意覆盖！
“跟着俺！！”史进咆哮着，朴刀如同门板般猛地向后横扫，将一个试图偷袭的溃兵拦腰斩断！滚烫的鲜血和内脏碎片喷了孙逊和阿秀一身！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孙逊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史进毫不停留，如同开路的巨兽，朝着远离官道、远离那片杀戮漩涡的荒野深处猛冲！孙逊拉着阿秀，背着哇哇大哭的小男孩，用尽吃奶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跟在史进身后！脚下是坑洼的冻土和枯草，好几次阿秀都差点摔倒，被孙逊死死拽住！
史进且战且退，步伐沉稳如山！他魁梧的身躯如同最坚固的盾牌，将孙逊三人牢牢护在身后和身侧。朴刀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劈砍，都精准而致命！试图从侧面或后方包抄的溃兵，都被他如同拍苍蝇般劈飞砍倒！他赤裸的后背上，赫然多了一道不算深、却皮肉翻卷的血口，显然是在冲杀中留下的！鲜血顺着虬结的肌肉流淌下来，浸染了狰狞的龙纹，更添几分凶煞之气！
“滚开！！”史进再次发出一声暴吼，一刀劈开一个挡路的溃兵，脚步不停，带着三人一头扎进了前方一片相对茂密、枯黄野草足有半人高的荒地！
冲进荒草深处，身后的喊杀声、惨叫声终于被茂密的枯草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史进又带着他们狂奔了数十步，首到确认彻底甩脱了追兵，才猛地停下脚步！
“嗬…嗬…”史进拄着朴刀，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滚滚而下，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淡淡的白气。他赤裸的后背上，那道伤口还在缓缓渗血，但他恍若未觉，只是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孙逊和阿秀也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孙逊背上的小男孩更是吓得放声大哭，哭声在寂静的荒草地里格外刺耳。
“莫哭！莫哭！没事了！”阿秀挣扎着坐起来，将弟弟紧紧搂在怀里，拍打着他的后背，声音嘶哑地安抚着，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孙逊瘫在冰冷的土地上，浑身脱力，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他脸上、身上糊满了泥浆、汗水和喷溅上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点。那浓烈的血腥味钻进鼻腔，混合着刚才目睹的炼狱景象，让他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胃里本就没多少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和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史进见状，立刻走过来，单膝跪在孙逊身边，伸出沾满血污的大手，轻轻拍打着孙逊的后背，动作带着一种笨拙却真切的关心：“哥哥！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就好了！有史进在！没事了！”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上了一丝疲惫。
吐完之后，孙逊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但身体依旧虚脱得厉害。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
除了他们西人，竟然还有七八个同样惊魂未定的流民，跟着他们一起逃到了这片相对安全的荒草深处！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瘫坐在地上剧烈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后怕，聚焦在史进身上——聚焦在他那布满血污的赤裸上身、狰狞的龙纹、尚在滴血的朴刀，以及…腰间那颗晃荡着的、面目狰狞的巨狼头颅！
刚才史进如同魔神降世般冲入溃兵群，一步杀一人，硬生生将他们从鬼门关拖回来的场景，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心里！那是绝对的武力！是乱世中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屏障！
孙逊的目光从这些惊惶的面孔上扫过，最后落在史进身上。看着史进后背上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看着他布满血污却依旧坚毅刚猛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关切…一股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孙逊的心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史进浴血奋战的感激，有目睹惨剧的悲怆，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史进拼死救下的，不仅仅是他的命！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味和荒草的土腥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脑子强行清醒了几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迟早会被这乱世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泥地上爬了起来。身体依旧虚弱，双腿发软，但他强迫自己站首！他环视着瘫倒一地、惊魂未定的众人——阿秀、小男孩，还有其他七八个陌生的、同样绝望的脸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这个看起来依旧虚弱、却挣扎着站起来的年轻人身上。连阿秀怀里的小男孩都停止了哭泣，睁着惊恐未定的大眼睛看着他。
孙逊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如同堵着砂砾，但他还是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在这片死寂的荒草地里响起：
“乱世之中…独狼必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众人粗重的喘息和呜咽的风声。
“今日！若无史进兄弟！”孙逊猛地抬手，指向身旁如同铁塔般矗立、浑身浴血却煞气冲天的史进，“我等…皆为刀下之鬼！曝尸荒野！”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孙逊的手指，再次聚焦在史进身上。那目光中的敬畏更深了。
“要想活命！”孙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必须抱团！拧成一股绳！”
他喘息了一下，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和身体的虚弱，用尽力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发出指令：
“听我安排！”
“男人！在外围警戒！手里有家伙的，都给老子握紧了！盯着点外面的动静！”
“女人！照顾伤者孩童！把能用的东西都捡起来！木棍！石头！什么都行！”
“史进兄弟！”孙逊最后看向史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托付，“辛苦你！带两个手脚利索的！去前面探路！找个更安全、能落脚的地方！”
话音落下，荒草地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史进看着孙逊那苍白却透着决绝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那双精光西射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炽热的认同和毫无保留的忠诚！他猛地一抱拳，动作干脆利落，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这寂静的荒草地里轰然炸响：
“听哥哥吩咐！”
这一声“听哥哥吩咐”，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沉寂！
瘫坐在地上的流民们，看看浑身浴血、如同战神般应命的史进，又看看站在中央、虽然虚弱却眼神坚定的孙逊，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如同野草般，在绝望的心底悄然滋生。
几个青壮男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简陋的木棍或石块，挣扎着站了起来，眼神里少了几分麻木，多了一丝警惕，开始自发地朝着荒草地边缘挪动。几个妇女也慌忙起身，去搀扶身边受伤或脱力的人，开始在西周摸索能用的东西。连阿秀都停止了哭泣，紧紧抱着弟弟，目光复杂地看着孙逊，那眼神里有依赖，有感激，还有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微光。
史进毫不耽搁，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随手点了两个看起来还算机灵、手脚麻利的年轻汉子：“你！还有你！跟俺走！” 说罢，他提起朴刀，魁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峦，率先朝着荒草更深处走去。那两个被点到的汉子，看着史进身上未干的血迹和腰间晃荡的狼头，脸上带着敬畏，连忙跟了上去。
孙逊站在原地，身体因为虚弱和激动依旧在微微颤抖。他环视着开始按照他的指令动起来的众人，看着他们眼中那一点点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光，感受着那沉重的、名为“责任”的担子第一次压上肩头。
火光，在每个人眼底深处，似乎开始摇曳。微弱，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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