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轮廓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最终被江南氤氲的烟雨彻底吞没。顾羡鲤靠在大巴车冰凉的椅背上,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是流动的、模糊的色块。指尖无意识地着贴身口袋里那张烧焦的、边缘锐利的苏氏账页残骸,粗糙的触感下,“朋友”二字模糊的轮廓似乎还残留着苏明玉指尖最后传递过来的、冰冷的余温。
吉春书屋的灯火,苏明玉沉静如渊的眼神,石天冬沉默的守护,还有风雪废墟下那被重塑的“吉春”之名…如同褪色的画卷,在脑海中缓缓沉淀。一种巨大的、灵魂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缝合后的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精神力。掌心的八音盒裂痕更深,如同濒死的蝉翼,连一丝微光都透不出来了。唯有贴身藏着的莲花楼木钥和通灵宝玉碎片,还传来一丝微弱的、温润的暖意,如同黑夜中最后的两点星火。
“下一站,木云城!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司机粗嘎的报站声如同砂纸摩擦,将顾羡鲤从昏沉的思绪中惊醒。
木云城。
一个被标记为“江湖起点”的名字。
她拎起简单的行囊,随着人流走下大巴。扑面而来的空气带着山林特有的清冽,与苏州的温婉水汽截然不同。街道依山而建,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两旁的建筑多是木石结构,挂着些褪色的布幡,写着“打铁”、“药铺”、“杂货”的字样,透着一股粗粝的江湖气息。行人的脚步更快,眼神也更警惕,偶有佩刀带剑的身影匆匆掠过,带起一阵冷风。
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悄然爬上心头。从众诚商战的硝烟,到光字片风雪的悲怆,再到这扑面而来的江湖草莽气…世界切换得太快,如同强行拼接的梦境碎片。修补师的职责是融入,但此刻的顾羡鲤,感觉自己更像一个被丢进湍急河流的、疲惫不堪的漂流瓶。
她需要落脚点,需要喘息,需要恢复力量。细纲里写着“被拐卖跳崖,账页灰烬引岩西方相救”。拐卖?顾羡鲤扯了扯嘴角,一丝冰冷的自嘲浮现。以她现在这副精神力枯竭、走路都发飘的状态,倒真像是块行走的肥肉。
念头刚起,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恶意的窥视感,如同阴冷的蛛丝,瞬间黏上了她的后背!
顾羡鲤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半分,仿佛毫无察觉。但她的精神感知如同被冰水浇醒的猎豹,瞬间绷紧!疲惫感被强行压下,属于“剧情修补师”的警觉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
来了。
“天道”的触须,或者说,被“天道”意志影响下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剧情惯性”。
她没有试图寻找窥视的来源,那只会打草惊蛇。只是将手更自然地插进外套口袋,指尖紧紧捏住了那张烧焦的账页残骸。“朋友”二字的粗糙轮廓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像是对路边一个卖竹编蚂蚱的小摊产生了兴趣,目光流连,实则将周围环境瞬间纳入感知:身后五步外,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眼神闪烁的汉子,假装在看旁边的铁器铺;斜对面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巷子口,还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至少三拨人。配合生疏,恶意却赤裸裸。是本地的人牙子?还是…专门冲着她这个“外来肥羊”来的?
顾羡鲤心中冷笑。她没有选择立刻反击或加速逃离,那不符合一个疲惫“肥羊”的人设,也容易暴露自己残存的警觉。她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慢悠悠地离开小摊,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城外地势更高处的青石板小巷。巷子狭窄,两侧是高耸的灰石院墙,墙头生着杂草,湿滑的石板路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
身后的脚步声明显加快了,带着不加掩饰的急促。巷子口也被堵住。
瓮中捉鳖?顾羡鲤的脚步依旧未乱,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了些,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独行女子发现危险时的慌乱。她甚至加快了脚步,像是在做徒劳的挣扎,向着巷子深处、那尽头隐约可见的陡峭山崖跑去。
“站住!”
“小娘子,跑什么呀?陪哥哥们聊聊!”
粗鄙的调笑和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带着令人作呕的压迫感。
近了!山崖的轮廓在暮色中清晰起来,崖下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裂谷,风声呜咽如同鬼哭。崖边只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风化严重的碎石小径。
顾羡鲤跑到崖边,猛地停住脚步,仿佛被眼前的绝境吓住,身体微微颤抖地转过来,背对着深渊。苍白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楚楚可怜,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无助。
“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着逼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羡鲤脸上,“这小模样,细皮嫩肉的,能卖个好价钱!”他粗糙的大手带着一股汗酸味,首接抓向顾羡鲤的肩膀!
就是现在!
顾羡鲤眼底的惊恐瞬间褪去,化为一片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寒潭!她没有躲闪,反而迎着那只抓来的手,身体如同失去平衡般,极其“自然”地向后一仰!
“啊——!”一声凄厉的惊呼划破暮色!
在三个汉子惊愕的目光中,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女子,竟然“失足”翻下了悬崖!身影瞬间消失在翻涌的云雾之中!
“妈的!晦气!”横肉汉子冲到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云雾,气得狠狠跺脚,“到手的鸭子飞了!摔下去骨头都找不着!”
“算了大哥,这崖深得很,掉下去必死无疑,省得我们动手埋了。”另一个汉子啐了一口。
三人骂骂咧咧,对着翻腾的云雾又看了几眼,确认不可能生还,这才悻悻地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崖下。
急速的坠落感包裹着全身,冰冷的罡风如同刀子般切割着脸颊和衣物!云雾在眼前飞速掠过!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攥紧了心脏!
顾羡鲤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她没有尖叫,没有挣扎,只是死死攥着口袋里的账页残骸!精神力如同榨干的海绵,被她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疯狂地注入那张焦黑的纸页!
“推市逻辑…回溯定位…以‘朋友’之名…指引生路!”她在心中无声呐喊!
嗡——!
烧焦的账页残骸,在顾羡鲤濒临极限的精神力催动下,猛地变得滚烫!纸页上那些未被火焰吞噬的墨迹灰烬中,“朋友”二字骤然亮起微弱却清晰的白光!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瞬间蔓延至纸页边缘焦黑的碳化区域!
滋啦啦…!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焦黑的纸页边缘,那些无序的碳化痕迹,在“朋友”二字白光的引导下,竟然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雕琢,瞬间重组、扭曲、凝聚——化为一串极其微小、却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由“0”和“1”构成的——二进制推市代码!
代码成型的瞬间!
顾羡鲤的精神力如同找到了泄洪的闸口,顺着这串代码构建的临时“通道”,如同离弦之箭,瞬间锚定了崖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坐标点!那坐标点传来的气息…带着一丝微弱的、与“朋友”二字同源的、温暖的烟火气!
找到了!
顾羡鲤在急速下坠中猛地拧腰,身体如同轻盈的雨燕,在间不容发之际调整了下坠的角度!脚尖在一块凸出的、长满湿滑苔藓的岩石上狠狠一蹬!借力改变方向,朝着精神力锚定的坐标点,如同炮弹般斜冲而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没有传来,身体撞进了一片茂密坚韧、如同巨大网兜般的藤蔓丛中!藤蔓被巨大的冲击力拉扯得咯吱作响,无数叶片和细碎的藤条断裂纷飞,但也成功将她下坠的势头缓冲了大半!
噗通!
最终,顾羡鲤重重地摔在一片相对松软的、堆积着厚厚腐叶的崖壁凹陷处。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腐叶上。全身骨头如同散了架,眼前金星乱冒,精神力彻底枯竭,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浮。崖顶的喧嚣早己远去,只剩下裂谷中呼啸的风声和崖壁滴水单调的嘀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狸猫踩过落叶的窸窣声,由远及近。
顾羡鲤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朦胧的视线中,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崖壁凹陷的入口处。暮色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轮廓,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短打,腰间松松垮垮系着根草绳,脚上是沾满泥泞的草鞋。他嘴里叼着根草茎,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惫懒笑容,眼神却像山涧里的泉水,清亮得过分,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瘫在腐叶堆里、狼狈不堪的顾羡鲤。
“哟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戏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市井油滑的腔调,却奇异地并不惹人厌烦。他蹲下身,凑近了些,目光扫过顾羡鲤嘴角的血迹和身上被藤蔓刮破的衣衫,最后落在她那只死死攥着、露在口袋外面一点点的焦黑纸角上。
“啧啧,摔得够惨啊。”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顾羡鲤紧攥的手指,露出了那张烧焦的账页残骸。当他的目光触及残骸边缘那串由焦炭构成的、闪烁着微光的二进制推市代码时,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清亮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如同发现了绝世珍宝!
“乖乖…”他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这年头,跳个崖都能砸出宝贝来?这鬼画符…有点意思啊!”
他抬起头,看向勉强睁着眼睛的顾羡鲤,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惫懒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浓厚的兴趣。
“喂,这位…会掉金子的林妹妹?”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认识一下?我叫岩西方。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拉你一把,顺便…聊聊你这张会发光的‘废纸’,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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