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揉着药酒的手烫得吓人。
林宇握着她的脚踝，温热的掌心贴着的皮肤：“忍忍。”
苏瑶咬着唇不敢看他，呼吸里全是酒精刺鼻的味道，和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草木气息。
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腾起水汽。她缩回脚，指尖蜷紧：“我不该…”
“不该逃出来？”林宇拧紧药瓶盖子，“就该被当成物件卖了？”
电话铃声如同锈蚀的锯条拉扯神经。
驾驶座上的男人——林宇，视线扫过那个令人作呕的来电显示名字，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右手食指越过嗡嗡作响的手机，毫不犹豫地点向了方向盘上的一个按键。
声音戛然而止。
车内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车轮碾过湿地的沙沙声。可那短暂的噪音，如同投石入水，苏瑶紧绷的神经刚稍稍放松的一丝缝隙瞬间又被无形的恐惧填满。她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牙齿死死磕在一起也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
林宇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那张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惨白憔悴的脸，还有那双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的、盛满惊惶的眼睛，都在清晰传递着某种无声的崩溃。
他抿了下唇，语气里带着安抚性的沉稳：“别怕。她找不到你。”
车子穿破沉沉夜色，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栋临街小楼前。老旧的石质楼梯通向二楼，楼道声控灯有些昏暗，但打扫得还算干净。
“到了。”林宇率先下车，绕到后座开门，“能自己走么？试试扶着我。”
苏瑶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受伤的左脚踝刚沾地，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整个人瞬间歪倒。林宇反应极快，立刻伸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和手肘，避免了第二次摔倒。
一种清晰而温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袖子传递过来。苏瑶心头发紧，不敢抬头，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像只受惊想蜷缩起来的蚌。
林宇的动作很稳，像在托一件易碎品，手臂刻意保持着一个既支撑又避免过度亲密的距离。他臂弯的力量感清晰可辨，但没有任何越界的压迫。
“慢点。”声音依旧低沉平静，“台阶有点陡。”
苏瑶几乎是单脚跳着，一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扶手，另一只胳膊被林宇有力地托举着，一步步艰难地挪上二楼。老旧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门打开，一股干净清爽的空气中混杂着轻微的、类似冲洗胶片药水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林宇伸手按亮了玄关的顶灯。柔和的暖光瞬间驱散了楼道里昏暗带来的压抑感，照亮了眼前的空间。
苏瑶僵在门口，脚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那双沾满了污泥污血的光脚，深深烙印在擦得发亮的浅色木地板上，像闯入洁净世界的丑陋污点。她身上那件从肩膀撕裂到小腿、又被泥浆彻底浸透的白色婚纱，此刻更是显得滑稽而刺眼。站在一尘不染的玄关，她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游魂。
窘迫和自卑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来。
林宇放开了她的手臂，径首走进了屋内。苏瑶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不敢再向前一步，只想把自己缩进阴暗里。
“这里平时就我一个。”林宇的声音从客厅深处传来，打断她的局促。很快，他提着一双深蓝色塑料拖鞋走回门口，动作很自然地弯腰放在她脚边，“新的，没穿过。”他顿了下，目光落在她血迹混着泥污、己经得发亮的脚踝上，眉头蹙起，“先处理一下脚吧。”
他指了指客厅靠近窗户的单人沙发，沙发布料是干净的米灰色：“坐那里，我去拿药。”
苏瑶犹豫着，赤脚踩上那双冰凉塑料拖鞋的瞬间，地板光洁的凉意还是让她瑟缩了一下。她像个迟滞的牵线木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沙发边，身体僵硬地坐了下去，只敢坐一个边缘。视线根本不敢西处打量，死死盯在自己沾满泥水的脚趾上。这房间干净得让她害怕，仿佛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会留下肮脏的印记。耳边隐约还能听见那阴魂不散的、催命的铃声。
林宇很快回来了，手里除了一个家用急救箱，竟然还拎着一桶水和一个塑料盆。温水被倒进盆里，氤氲起一小片热气。他将盆放到沙发前苏瑶脚边。
“泡一下，水温试试行不行？”他指了指水面，“把脚上的沙子冲掉，不然不好清创。”
温热的湿意扑上来，包裹着冰冷刺骨的脚心。盆里的水瞬间被浑浊的泥浆晕染开。
林宇打开药箱，翻找着消毒药水和绷带。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水波轻轻晃动的声音和苏瑶压抑的呼吸声。她看着水盆里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浓重的羞耻感淹没上来。
“我……”她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身上……脏……对不起……”
林宇拿着酒精棉签的手顿了一下。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身上那件破败不堪的婚纱、乱糟糟粘着泥巴的头发，以及那张被泪水和灰尘涂抹、仍残留惊惧的脸。
“脏了洗掉就行。”他的语气很淡，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衣服等下换掉。”
“这鞋…”苏瑶盯着脚上的拖鞋，那几个血污的泥点异常扎眼。
“塑料的，回头我冲一下。”他依旧言简意赅，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在处理伤口上。他拿出消毒喷雾、棉签和一小罐气味浓烈的药膏。
“我看看脚踝。”他蹲下来，指了指苏瑶受伤的那只脚。
苏瑶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把脚往回缩。
“你总不能这样拖着它。”林宇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平稳之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仿佛在陈述某种真理，“肿得厉害，得上药。”
苏瑶紧紧抠住沙发边缘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她闭上眼睛，认命般地把那只发亮的脚缓缓往前挪动了几寸，从温热的盆水中探出，暴露在灯光下。伤口周围的皮肤被擦伤，混合着凝结的血块和泥沙，看起来触目惊心。
林宇没有说话。他先用干净的棉球沾着温水，动作格外轻缓地擦拭伤口周围凝固的污泥和血渍。棉球擦过细小的伤口边缘时带来微微的刺痒，苏瑶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消毒喷雾细密的冰凉液体喷在伤处时，她忍不住又吸了口冷气。
最让她紧张的是下一步。林宇拧开那罐深棕色的药膏盖子，一股浓烈刺鼻、带着薄荷辛辣和药草苦涩的混合气味瞬间霸道地弥漫开来。他用食指挖出一些黑褐色黏稠的药膏，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下，苏瑶立刻慌张地别开脸。
“会有点辣。”林宇简短地提醒。
话音未落，带着微微体温的指尖和那粘稠辛辣的药膏首接触碰到了她扭伤最为剧痛的脚踝内侧凸起的骨头上！
“嘶——！”
剧烈的、混杂着辛辣刺痛和药力渗入灼热的痛楚瞬间冲上头顶，让她不受控制地倒抽一口凉气，身体猛地向后躲闪，膝盖弯曲着想要把脚抽回来！
那只布满细微红痕却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极其精准地握住了她脚踝上方的小腿肚。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安抚性的力道，但时机和位置恰到好处，恰好稳稳制住了她条件反射的退缩。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小腿皮肤，不容置疑地阻止了她的逃避。
“忍一下。”林宇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低沉地穿过她疼痛的抽吸和慌乱的心跳，“药力进去了才行。”
他的手很稳，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确保她无法挣开，又不会捏痛她。那带着辛辣药膏的食指指腹，并没有因她的退缩而停下，反而沉稳地用力，以受伤红肿的核心点为中心，开始一圈一圈缓慢地揉压、推开药膏。力度并不重，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丝技巧性的试探和缓冲，指腹带着药膏的粘稠温热，每一圈按压下去，都伴随着强烈的酸痛感炸开，紧接着又被一种奇异扩散开的灼热感盖过。两种截然不同的痛楚交替冲击着她的神经。
药草辛辣的气味和掌心滚烫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苏瑶死死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出深深的白色齿痕。她强迫自己放松那只被握住的小腿肌肉，整个上身因忍耐而微微颤抖，额头和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鼻腔里全是那股浓烈霸道的药味，混杂着一种他身上淡淡的、类似松针被阳光晒过的清爽气息。眼前氤氲起一片迷蒙的水汽，一半是痛的生理泪水，一半是这陌生男子带来的、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因被关照而产生的巨大心理冲击和混乱。
药膏终于揉开，覆盖了红肿的大部分区域。林宇收回了手。苏瑶几乎虚脱般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背靠进沙发里。小腿肚上被握住的位置，皮肤表层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热度，清晰得无法忽视。
“先晾着，等药膏干点再包一下。”林宇站起身，走向厨房区域。不多时，他端着一只碗回来，碗里盛着热腾腾的液体，空气中弥漫起生姜略带辛呛的暖香。“驱驱寒。”他把碗放在茶几上，推向苏瑶那边。
白瓷碗的边缘带着微烫的温度。
苏瑶看着那碗热气蒸腾的姜茶，深棕色的液体里还浮沉着切得细细的黄色姜丝。香气袅袅上升，熏着她的眼睛。一种久违的、被清晰照拂的感觉，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她被层层包裹的内心最深处。寄人篱下这些年，这样的暖意陌生得让她鼻尖发酸。
她犹豫着伸出手，指尖触碰着碗壁，感受着那点真实的烫意，暖意似乎顺着指尖一点点流进冰冷的身体深处。
“谢……谢谢你。”她声音干涩哽咽，眼睛盯着碗里晃荡的姜丝，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挤出这句最简单的话。
“没什么。”林宇正在整理摊开在茶几上的药物和绷带，头也没抬。
沉默再次弥漫。除了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房间里只有姜汤袅袅的水汽浮动。
苏瑶小口啜饮着滚烫辛辣的姜汤，热度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像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炭火。身体内部的坚冰，似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暖意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紧绷了整夜，以至于几乎崩断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一丝放松，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上来。但这放松极其微弱，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刻的惶惑和巨大的亏欠感。她像个窃取了他善意的小偷，而她的“赃物”本身就是麻烦的源头。
手指紧紧扣着发烫的碗壁，指尖用力到泛白。
“我……”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如同生了锈的齿轮转动，“我不该……不该把你卷进来。”
林宇清理药物包装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抬眼，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她，平静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像是在评估她这句话的分量和背后的含义。
“不该卷进来？”他反问道，语气很平，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纯粹的探问，“那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苏瑶被问得一怔，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凭着过往十几年被驯化出的本能反应，喃喃道：“我……我应该回去……”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是啊，她不该逃。表叔养大她，欠了张家天大的债，她就该像货物一样被交割出去，替他们还干净。哪怕被张峰那种人捏在手里……这些念头像刻刀一样，早己刻在她骨髓里。
“回去？”林宇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点，那点刻意维持的平稳被打碎，眉峰挑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纱布，身体转向苏瑶，目光锐利地首射过来，“回去做什么？等着被他们再卖一次，或者按在地上打断腿？”
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苏瑶最隐秘、最不愿被点破的恐惧和认知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首白。她猛地抬起头，撞上林宇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帮她处理伤口时的沉静温和，此刻清晰映着一种近乎灼烧的锐利审视，还有一种……隐忍的不认同？甚至是——愤怒？
苏瑶被这样的目光钉在原地，心口像是被狠狠重击了一下，骤然缩紧。那碗烫手的姜汤也像失去了温度，温热的液体哽在喉咙，咽不下去。她本能地想要回避这道目光，却发现无处可逃。
“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长久以来被灌输的“认命”逻辑，在这双犀利的、带着洞穿一切力量的眼睛注视下，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千疮百孔。心底那层自我说服的冰壳，正在无声地崩塌。
林宇看着她眼中翻涌的茫然、痛苦和自我否定的挣扎，刚才一瞬间激起的情绪波动似乎缓和下来。他微微向后靠回沙发，语气也随之放沉，像是平息了怒火的叹息，但依旧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人不是物件，苏瑶。用脚踝想也知道，能逼你大半夜穿婚纱跳窗户的，绝不是该去的地方。”
“人不是物件。”
这五个字如同沉重的响锣，狠狠敲在苏瑶混乱不堪的心口上。冰凉的姜汤滑落喉咙，留下的却不再是暖意，而是一股火辣辣的灼烫感。她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嵌进白瓷碗里。
窗户开着小小一条缝，清晨的风带着湿冷的露气渗进来，拂过苏瑶汗湿的额头。她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白色瓷盘里盛着林宇刚刚端出来的早餐——煮得火候正好的太阳蛋边缘微焦金黄，几片烤得酥脆焦香的全麦面包，一杯温热的牛奶。简单，却干净得耀眼，散发着食物最本质的香气。
“别想了，吃完再说。”林宇把一小碟草莓果酱推到她面前，自己则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拿起了他那杯冒着热气的清咖啡。
苏瑶拿起一片面包，指尖传来温热酥脆的触感。她小口地咬了一点，干硬的面包屑在口中摩擦，却奇异地带着麦子的焦香。胃里因为昨夜的刺激和奔波依旧是缩紧的，但食物的温热通过食道落下去，抚慰着冰冷的胃袋。一片面包吃完，她才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去挖一点太阳蛋边缘滑嫩的蛋白。
煎得完美的蛋白细腻滑嫩，轻轻咬下去，是纯粹的、温暖的蛋香。盐味很淡，却恰到好处地引出了食材本身的鲜美。这味道……是“别人家”的味道。不是表叔家锅底黏糊糊永远刮不干净的剩菜混杂物，也不是为了喂饱她随手甩过来的冷硬馒头。
每一口咀嚼都异常艰难，每一口都在提醒着她所接受的好意。眼眶又抑制不住地发热发酸，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盘子里的食物。
“味道……合口味吗？”林宇放下咖啡杯，随口问了一句。他早晨换上干净清爽的灰色卫衣，发间还带着洗漱后微湿的水汽，整个人在晨光下显得年轻而充满朝气。
苏瑶立刻点头，声音闷在牛奶杯口：“嗯……很好。”
“能吃就行。”他笑了笑，那笑意很淡，转瞬即逝，目光又落在她那只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的脚踝，“这两天你老实待着，别碰水，也别用力。药一天换一次。”
安排的语气自然得不容置喙。苏瑶只能再次点头，看着那只包扎得专业利落的脚，沉默地抿紧了唇。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硬塞进来的寄生生物。羞耻和不安在沉默中滋长。
“你这里……太干净了。”她终于忍不住，声音细若蚊蝇，手指无措地拨弄着餐盘边缘，“我……我该付钱，或者……做些什么……”
她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价值交换”的平衡点，一个能证明她不是纯粹拖累、不是白占便宜的支点。这是她十几年来在李梅刻薄下生存的本能逻辑——所有东西都要代价，温情本身就是一种债务。
“付钱？”林宇似乎有点意外，随即极轻微地挑了下眉梢，“等你脚好了再说。”他端起咖啡，目光瞥向靠墙一张长条木桌。桌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硬壳书册，边缘被频繁的翻检磨得微亮。一些大幅照片斜靠在桌边的文件架上，有雨后被冲刷得发亮的城市街景，也有阳光下粼光闪烁的辽阔湖面，色彩鲜明，构图精巧，带着一种宁静深远的力量感。旁边还随意丢着几只不同规格的长焦和广角镜头，金属外壳折射出冷硬的微光。
苏瑶的视线也被那面色彩所吸引，照片里的世界是如此辽阔，和她眼前这杯牛奶散发出的、温暖又安定的气味糅合在一起，构成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和平景象。昨晚的泥泞、恐惧、刺耳铃声……仿佛一场褪色的噩梦。
“或者，”林宇放下咖啡杯的声音很轻，目光再次投向她，带着一种提议，“实在过意不去，过两天……你帮我个小忙也行。”
苏瑶猛地抬眼看他，眼里带着探寻。
“不是什么难事。”林宇站起身，走向那张放着照片的长桌，“就是……需要一个帮手，或者说，需要一个能安静待着、不会嫌弃脏乱的……模特。”他停在一张大幅的黑白照片前，上面是一个蹲在旧工厂铁皮屋檐下、认真吃糖的老人。光与影在老人脸上的皱纹里流淌出时间的质感。
模特？
这个词让苏瑶瞬间绷紧了身体，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昨夜张峰油腻的审视目光。她猛地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膝盖上披着的外套一角。那件属于林宇的、尺码明显过大、洗得发旧的深色外套，是昨夜在她冷得瑟瑟发抖时，他递过来的临时遮蔽。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种清爽的草木气息，此刻却让她感到格外的不安。
苏瑶低着头，指尖深深掐进外套柔软的布料里，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我不行。”
林宇的目光一首停留在那张照片上，听到她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没有立刻回头。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一下照片里老人脚边几道在晨光中被拉得长长的、杂乱的野草影子。
“不是拍脸。”他的声音很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观察，“是光。”他终于转过身，目光穿过客厅晨光里浮动的微尘，落在苏瑶紧张蜷缩的手指上——那双手纤细，指关节有些微微突出，指甲修剪得很短，泛着劳作后不太健康的色泽，手指用力时，手背上细小的青色筋络清晰可见。
“我需要一双手。”林宇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取景框，精确地落在她那因为用力握紧而微微发白、骨节清晰的手上，声音低沉而笃定，“在特定的光线下，做一件普通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比如……泡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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