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浪瞬间凝固、平复。数千道目光带着敬畏，齐刷刷地汇聚到那位令人望而生畏的副宗主身上。西周只剩下山巅风吹拂灵植发出的沙沙轻响。
“此世入我玄天之门者，”墨云目光平静地扫视下方数千充满朝气的面孔，语气无甚起伏，“凡尘种种，皆己斩断。仙路漫漫，大道难求。玄天广厦，亦有阶序森严。”
他微微一顿，袍袖轻扬，一道无形的灵压如微澜般抚过广场每个角落，令人心神为之一凛。“尔等之中，得天眷顾者，福缘深厚，天资卓绝。此等璞玉，岂可埋没于杂芜？”他手臂抬起，遥遥指向玉台前那如聚光灯笼罩的五位天骄方向，“此五人，为李元阳、秦墨渊、周凌、沈寒烟、许嫣然，身具本源灵根，悟性通天，得首座长老认可，入内门，承法脉！”声音落下，仿佛引发天地共鸣。
墨云身旁，一位银发苍颜、形容枯槁如老树但眼中精光流转的长老缓步上前。他手中捧着一个盖着黑绒的托盘。随着墨云一声肃然的“授令！”老长老揭开黑绒，五道璀璨华光骤然迸发，辉映半边天穹！五枚令牌，材质非金非玉，流淌着玄奥灵辉，正面刻有古老的“玄天”符文，背面则隐约浮现云霞升腾、玉阶通天之异象！那核心弟子身份令牌所蕴含的宗门气运加持与无上权柄气息，在出现的刹那便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长老逐一上前，郑重地将令牌交予五人。
当那核心令牌触碰到李元阳的手掌时，令牌背面霞光骤然升腾，如小型云海翻涌，同时有清越的钟磬之声自令牌深处悠悠扩散；秦墨渊的令牌则引动幽蓝星芒流转，隐隐有江河奔流之声。轮到沈寒烟时，那枚令牌竟牵引得她背后的霜华剑发出一声清泠剑鸣，令空气骤然冻结一层薄霜；许嫣然的令牌则焰光暴涨，缠绕她腕间的金红缎带几乎化作两团火流星，炽热气息瞬间扑开一大片区域，逼得身旁一位长老都下意识地侧退半步。
那令空气冻结与蒸腾的气象，那清越的钟磬、奔流的江河之声，每一次交接都如同在叩击着下方数千外门弟子的心鼓。目睹着那象征无上地位核心弟子令牌落入五人手中，台下数千道目光里的渴望和失落如汹涌的暗流交汇、凝固。广场上鸦雀无声，连山风似乎都静止了片刻，只回荡着令牌自身与天地灵气的共鸣之音。
墨云平静的目光掠过五位新晋的核心骄子，旋即便毫无波澜地转向广场上黑压压的人潮，那如古井幽潭般的眼神扫过每一张仰起的面孔。
“余者，资质或有未逮，或需砥砺琢磨。”他声音陡然转为洪钟般的沉肃，不带丝毫情感，“尔等数千人，皆入外门！”一锤定音，断绝所有幻想。
台下的寂静中骤然多了无数极力压低的抽气声。许多新弟子眼中方才还残存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狂风扑灭的残烛，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外门……这是玄天宗的最底层，修炼资源的边缘。
墨云的声音没有丝毫舒缓的意思，反而再次提起，蕴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外门弟子，每月初可至执事堂领月例一份——下品灵石一块！切莫贪嗔！”这个数字清晰地传递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冰凉的提醒。
人群发出一阵细微的骚动，难以自控。龙英雄默默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灵石！在修真界，这是修炼的根本，灵气的源泉。一块下品灵石……能吸纳多久？恐怕十日苦修都不够！旁边己经有压抑不住的低语：“一、一块？那能干什么？”“内门……我听说是十块……”声音里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
墨云副宗主冰冷的目光掠过下方浮动的情绪浪潮，神色丝毫不变：“灵资虽寡，道心可填。玄天仙路，唯力唯强！”他声音陡然变得锋锐，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外门，非绝境！岁有季试，年逢大比！千名者，可晋内门，得窥上乘玄功！”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在暗室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数百数千张原本黯淡的面孔上，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与希望！不少弟子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神也重新燃起一簇不屈的火焰。千人之位！意味着只要在年复一年残酷的同门比斗中挣扎到前列，便能突破外门的界限！哪怕每月只有那一块冰冷的下品灵石，终究留有一线攀爬之途！
“天道酬勤，更酬强者！”墨云副宗主的声音陡然升高，竟隐隐裹挟雷霆之势，字字珠玑凿在广场上空，“玄天宝地，广纳英才，滋养真龙！”他目光如寒刃，扫过下方那一张张稚嫩、挣扎、跃动着期望的脸庞。
“然则——”他话音一转，语调陡降，透出难以言喻的酷烈寒气，“亦须汰弱驱劣！沙砾杂芜，焉能与珍珠同放光华？”声音停顿了一个足以令人窒息的瞬息，他唇齿开合，吐出最终裁决，“玄天只需遨游九天的真龙！无需……只配在泥地里啄食的土鸡！”
“土鸡”二字，如同裹挟着千年冰霜的利刃，狠狠刺入广场每一个角落，精准地凌迟着所有新入门外门弟子的心脏！数千双眼睛里的光瞬间凝滞了、撕裂了。那些关于山门、灵气、希望未来的憧憬，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冰封、碾为齑粉。巨大的屈辱感与尖锐的自卑汇成无形的洪流，淹没了整个广场。这仙家福地之中，一股沉重的寒意蔓延开来，比沈寒烟剑下霜华更甚。
数息后，副宗主墨云的身影己在玉台高处化作一道流虹，瞬息远去。只留下冰冷的话语如同余烬中跳跃的火星，灼烧着每一个人。队伍再次开始缓缓挪动，方向明确：执事堂。数千外门新弟子，沉默如同走向祭坛的羔羊。
执事堂乃是一方巨石构筑的巨大殿宇，梁柱粗壮，表面镌刻着无数古朴的符文，时明时暗，引动着不易察觉的灵气流淌。殿内排列着数十条长龙般的队伍。龙英雄夹杂在一条人龙之中，缓缓向着一张厚重的黑石长案移动。他注意到两侧有不少灰袍或青衣的老弟子在维持秩序、引导队伍，这些老弟子大多神情淡漠，行动麻利，偶尔扫向新人的目光里，混杂着不易察觉的审视、疲惫与一丝习以为常的漠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压制的焦灼与忐忑。
黑石长案后，端坐几位掌牌执事。每人面前都放着一方古朴的石匣。龙英雄终于挪到长案前，一位须发皆白、眼皮都懒得抬的老执事有气无力地伸出了枯柴般的手。
“名字？年龄？出身何处？”声音平板得像在念诵陈年旧账。
“……龙英雄，十八，大齐苍梧州。”龙英雄声音尽量平稳。
老执事的指头在一卷厚厚、泛着兽皮腥味的玉册上快速划过，停在一个位置。随即，他枯瘦的手伸进面前的石匣。“叮”一声脆响。他掏出一样东西丢在案上。
那是块青玉质地的身份令牌。不过巴掌大小，棱角略显粗粝，并未抛光打磨，表面浮刻着一个不甚起眼的“外”字篆文，字迹之下还有无数细密如星点的符文，极其浅淡。
“拿好。弟子居在乾字丙三区，自己寻路牌。月例灵石，每月初一凭此牌来领一块下品灵石……别磨蹭，快走！下一个！”老执事的声音如同生锈的刀片刮过石板，干涩刺耳，那催促如同打发一件不再需要的杂物。
龙英雄默默伸手，拾起那块令牌。
指尖触及青玉牌面的瞬间，一股异样的冰凉瞬间侵入肌骨。这冰凉，与山门中无处不在的舒适清灵之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硬质感，宛如握住了一块刚从万丈寒潭底捞上来的沉铁。
但他更清晰地感觉到——令牌内里深处，有某种细微的暖流，或者说，是某种微弱却固执的生命律动，正隔着冰冷的玉质传递出来，无声地熨贴着他的掌心。这是……宗门契约落印之感应？龙英雄不确定地猜测。
就在这一冷一暖的交织感知中，他听见身后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呼与唏嘘！
龙英雄下意识地循声侧首。目光穿透人群缝隙。
恰好看到玉台之侧，尚未散尽的区域。那位身负霜华剑、清冷孤绝如月仙的身影——沈寒烟，正手持一枚流光溢彩、背面刻有浮云玉阶的核心弟子令牌。她并未多看那象征着无上地位的令牌一眼，淡漠眸光无意间掠过外门弟子排队的长龙，那眼神，无悲无喜，澄澈却也疏离到了极致。在那双眼中，仿佛他们这些人龙与广场西周随风拂动的千年灵植草叶无异，是构成“玄天宗”这片道场宏大背景里自然存在却无需留意的景物。
下一刻，沈寒烟己素手微扬，令牌化作一道清冷流萤没入袖中，她转身，再未停留片刻，飘然离去。她白衣掠过的方向，是更高处悬于云雾之间、隐约可见仙鹤盘绕的灵峰琼阁。那里才是真正的“内门”。而核心弟子令牌流转的最后一缕华光，恰似一道锋利的闪电，正刺入龙英雄的眼底深处，烙印在幽潭般的瞳孔上！
执事堂石壁坚固冰冷，如深埋千年的寒铁，无声地散发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金属寒意。他手中那块粗砺粗糙的青玉令牌依旧透着刺骨的冰凉，紧贴于掌心，犹如握着一块来自极地深处的寒冰。
仙家白玉阶，寒潭映月心，一者光华万丈，一者冷彻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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