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跃的擂台上残留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外门深处却又酝酿起一场无声而汹涌的浪潮。数日之间，一种诡异的光景如同无声的瘟疫，在那些未能跃过龙门、本该沉寂绝望的角落悄然蔓延。
许多张熟悉的面孔上，属于炼气期弟子的黯淡气息倏然间拔高、蜕变！
一道道远比炼气圆满更雄浑、更稳固的力量波动，如同压抑许久后骤然解冻的溪流，开始在新败弟子的房中，在深夜归来的女弟子身上，在偏僻无人的山谷角落……接二连三地爆发喷涌！
那气息不再驳杂虚浮，而是带着一丝圆融的基底——筑基之基！
先是零星几个，继而如同滚石崩塌，一群、两群……数十道筑基初期的气息在短短月余时间内，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草，混杂在外门那片沉闷绝望的死水之中，扎眼得令人心悸！她们中，有炼气八九层积累深厚却止步千名之外的女弟子，亦有少数男弟子，但无一例外，皆有一个共同点——原本姿容便算外门翘楚，如今新晋筑基带来的气血充盈、灵光润泽，更添了几分逼人的容色。
消息与猜测如同飓风刮过狭窄石巷。有人双目赤红，喃喃低语是祖坟冒了青烟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有人捏碎传讯符西处打听，却总被含糊其辞挡回；更多的人则沉默观望，一股沉甸甸、带着铁腥味的预感淤塞在胸臆，如同暴雨将至的低气压，令人窒息。
流言终如野火燎原，从窃窃私语到半公开的明证：
“丙七区的柳依依，看见没？啧啧，那身段那气色！前阵子有人亲眼瞧见她在‘碧波潭’那处别院外徘徊，那院子……听说是某位王长老在外门常休憩的洞府……没多久，就筑基了。”
“丁九班的孙柔儿，还记得吗？半年前还为一块灵石抢破头的，前日有内门师兄骑乘玉角马，亲自接她去了西面‘翠微峰’方向！”
“算了吧，最离谱的是司空旭！就那个大纨绔！他身边那俩油头粉面的新跟班，一个月前才炼气七层，前些日子也跟着他进内门弟子区域了！你们说，这‘跟着进去’，得跟得多‘贴身’才算数？”
议论声混杂着妒忌、不屑、鄙夷，也夹杂着深不见底的灰暗渴望。
“呸！”石大力重重一拳砸在冰冷的石壁上，留下一个凹坑。他粗犷的面容涨得通红，脖子青筋毕露，如同被激怒的莽熊：“什么玩意儿！他妈的……老子恨不能自己是个娘们！豁出去这副百炼皮囊，舔着脸往老头腿边一爬，是不是也能捞粒筑基丹嚼嚼？！”他的声音粗粝，如同砂石摩擦，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暴怒与一种扭曲的自我唾弃，巨大的耻辱感如毒藤勒紧心脏。
楚小刀抱臂斜倚墙角，膝上断刀散发着比平日更加阴寒凶戾的气息，他嘴角抿成一道冰冷的首线，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扫过窗外几个步履轻盈、姿容焕发、周身己萦绕筑基初期灵压的女弟子身影，眼神锋锐得如同要刮骨切肉，最终化为一声极轻、却淬了毒的嗤笑：“皮囊道途，无骨之蛆。”八字轻吐，每个音节都带着鄙夷的寒霜。
蜷缩在霉烂草铺阴影里的韩啸，发出一串撕扯肺叶的沉闷咳喘。咳声间隙，他努力抬起深陷在苍白颧骨中的眼睛，望向窗外那片被虚假光芒侵染的天空，深青色的眼窝如同一对沉寂的墓穴，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枯叶：“好过……咳……好过……枯骨成尘……”一句断断续续的低语，却道尽了这无边炼狱下最卑微也最真实的选择。腐烂苟活，强过立刻化为尘埃。
龙英雄沉默地坐在最里侧的角落，暗影如同浓厚的墨汁包裹着他。他周身的气息一如过往，稳固在炼气八层顶峰，死水无澜。石室外的喧嚣议论、窗边飞速拔升的虚伪光芒、同伴们压抑的痛骂与绝望的低语……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琉璃，明明清晰可见，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
那些身影、那些气息、那些矫揉造作的欢笑声，一张张或清丽、或娇媚的面孔飞速在他意识中闪现。她们曾与外门其他女修相差无几，衣衫洗得发白，眼神中写满对未来的惶恐与一丝挣扎的倔强。
如今，她们裙裾换了华贵的丝料，步摇生辉，眉眼间流转着一种因骤然膨胀的力量而生的、自以为脱胎换骨的得意与对身后依旧沉沦之地的俯视，如同新镀金身的泥偶。她们竭力舒展着筑基期带来的莹润身姿，腰肢款摆，仿佛每一步踏出的不是石阶，而是内门铺设的云锦之路。她们偶尔结伴路过丙三区这条污浊的石巷，故意放缓脚步，眼波流转，或毫不留情地向那些旧识投去轻蔑的目光，或故意发出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那笑声如同刮骨的薄刃，割在外门弟子紧绷的神经上。
当她们那带着筑基期威压的、刻意张扬的目光扫过紧闭的石室柴门时，龙英雄无需抬眼，灵魂深处便如冷铁淬火般自动映照出她们此刻的形态——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了骨子里的浮薄；强装的从容下是急于摆脱泥土味儿的焦躁；筑基灵力带来的莹润皮相之下，是根基虚浮的轻飘与苍白。她们的“资本”是被标价交换的商品，更是她们自缚的枷锁，一层层叠加在名为“前程”的幻象之上，愈发沉重。
这副姿态……
这副神态……
这张张自以为跃过龙门、实则踏入更深欲望泥沼的脸孔！
轰！
灵魂深处某个角落猛烈地燃烧起来！那不是针对这些“师妹”的怒火，她们根本不配！
那是一种极致的扭曲憎恨！如同淬毒的寒矛瞬间刺穿时空屏障，狠狠扎进记忆最深处那道早己刻骨铭心的伤疤！
林清雅！
那张曾经温和浅笑、曾在他心底最柔软处留下印记的清秀脸庞！彼时在大齐国都，龙家未倒，她是低眉顺目的未婚妻子，目光清澈纯净如清溪。变故陡生！楚云霄——天岚少宗主的华贵马车驶过长街，那双带着玩味审视的眼睛轻飘飘掠过龙氏残族流放队伍旁的她！仅仅一眼！龙英雄永远无法忘记！那张温婉的脸庞在刹那间变幻！羞怯慌乱之后，是迅速升腾起的、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极致渴望！她甚至没有再看落魄的龙氏族人一眼，目光死死锁住楚云霄的马车方向，急切、谄媚、甚至不顾廉耻地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攀附的蛛丝马迹！那时的眼神——与此刻窗外那些女子眼中那急于炫耀的俯视，何其相似！与她们在长老别院外徘徊时眼底闪烁的光芒，如出一辙！
背叛！交易！攀附！轻贱！
所有的面孔瞬间在林清雅那决绝背叛的一瞥中完成了诡异的叠加！一道冰冷的、覆盖所有女性形象的厚重铁幕轰然砸下！如同深渊最深处的烙印，烫在龙英雄的灵魂底片之上：
*女色者，色相本为薪，心性作引燃，向权势屈膝之本性难易！徒有精致皮囊，内里尽是可称斤论两以换取前程之灵魂！此为天性！亦为宿命！*这念头如同瘟疫滋生，带着刻骨的偏执与冰冷的逻辑，将他曾经可能存有的任何关于温情的记忆尽数冻碎、冰封！
石大力等人的愤懑怒骂依旧在石室内回荡。但这一切喧嚣，此刻都如同隔世杂音，无法动摇龙英雄灵魂深处的寂海冰封。
他缓缓抬起眼睑。目光穿透石壁，穿透空间距离的阻碍，越过眼前这片污浊卑微的外门区域，无视那些如过江之鲫般卖身筑基的“师妹”，无视那浮华流光的内门峰峦，精准地、刻骨地锁定了那片悬于云端冰雪莲峰最高处的存在！
白璃月！
那才是真正的九天之上！
那遗世独立的白纱身影，那纯净冰冷到仿佛不染尘埃的眼神，那挥手间霜华万里、冻结虚空的仙姿！她无需俯视，便足以将这片尘寰、连同所有挣扎求存、包括那些靠着皮囊攀附的“蝼蚁”尽数置于足下渺小的尘埃！
龙英雄的眼神深处翻涌起极其复杂的东西。有被其彻底无视带来的刺骨剧痛与灼烧感；有一种源自最低贱深渊仰望至净冰莲的、无法形容的自惭形秽与近乎毁灭的欲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道冰封身影激发出的、最原始、最暴戾的邪狞执念！那执念在极致的侮辱感中疯长，缠绕着他对于所有女性扭曲认知的根源铁幕！
这些庸脂俗粉、这些攀附卖身的外门“新贵”女修？她们算什么东西？一堆用过后便可丢弃的垃圾！连林清雅那点可怜的背叛都嫌污秽！她们也配用那沾满浊欲的眼神来俯视他龙英雄？她们的存在本身，不过是污了那双高悬九天之上的冰魄寒眸！
冰峰圣女的目光，如霜如电，不容丝毫亵渎！又岂会……岂屑……为尘埃蝼蚁有丝毫侧目？！
这认知如同最烈的毒药饮下，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冰峰愈高洁，蝼蚁愈卑污！他灵魂深处那尊由无边怒火与邪念铸成的魔神影像，却因这极致的反衬而被映照得更加清晰、更加狂暴！那想要撕扯、玷污、彻底征服这片终极冰洁的黑暗渴望，在这扭曲的土壤里疯狂滋生！尽管每一次妄念升起，指根龙戒便传来冰炭同炉般灼热与冰寒交织的刺痛，似乎在警告，似乎又在……隐隐勾动潜藏在石头深处更深沉、更凶戾的共鸣！
石室内，石大力的怒骂、楚小刀的冷笑、韩啸的咳喘交织成一片绝望的音壁。龙英雄在角落的阴影里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骨节凸起泛白。他目光穿透一切，死死烙刻在冰峰之上，唇角竟勾起一丝极其微弱、冰冷彻骨、如同凝结了深渊所有扭曲黑暗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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