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染竹签 震天初鸣
冰冷的河水咬噬着司马鼋的脚踝。他赤着小脚站在河边一片平滑的青石上,微微佝着瘦弱的身子,右手紧握着一截枯枝,全神贯注地在湿漉漉的石面上划动。
一笔,一划,方方正正,临摹的正是老夫子昨日教的那个“道”字。五岁的孩童,个头矮小,脸色透着常年病气的苍白,唯独那双乌黑的眼睛里,藏着种与其年龄和病体都极不相称的执拗。河边寒气重,风卷着初春特有的潮湿冰冷,吹透了他单薄的粗布衣裳,他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握着枯枝的手也跟着颤抖,石面上刚成形的“道”字洇开了一团模糊的水痕。
他停下,深深吸了口带着河水腥气的冷冽空气,努力想把胸腔里的痒意压下去,清澈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岸边的芦苇丛——今天,老夫子让他练二十个“道”字才算过关。他倔强地重新举起枯枝。
就在他再次弯腰下笔的一刹那,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骤然发黑,瘦骨嶙峋的手腕无意识地朝石面上重重一磕。一小点尖锐的刺痛传来,随后是温热的感。他低头,只见手腕被青石上一条细微的凸起刮破了皮,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凝聚,旋即脱离了他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坠入下方流动的河水里。
那血滴入水的瞬间,平静的河面中心,水面突然无声地下陷,形成一个斗大的旋涡。这诡异的景象只持续了一息。
“哗啦——!!!”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破水巨响,一道庞大得足以覆盖天空阴影的巨大身影猛地冲开水面。蛇!一条难以想象的巨蟒!它粗壮得如同水缸的黝黑身躯盘绕扭动着,露出水面的部分就远远超过岸边最高的老槐树。覆盖全身的鳞片每一片都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幽冷、沉重的黑铁色泽,坚硬得仿佛能凿穿岩石。最令人窒息的是它那颗狰狞的头颅,扁三角形,顶部隆起数个不规则的黑色骨包,一双灯笼般巨大的黄色竖瞳,冰冷凶戾,没有丝毫属于生灵的情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河岸。
它的目标极其明确——正是司马鼋所在的那块青石!一股难以形容的腥风,混合着河底淤泥和浓烈血气的恶臭,率先拍击而至。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司马鼋的西肢。那冰冷蛇瞳锁定的刹那,他连呼吸都己停止。本能驱使他想要后退,但那常年拖累的虚弱病体却在这一刻背叛了他,双腿如同灌了沉重的铅水,一步都挪不动,唯有胸腔里那颗心在毫无规律地疯狂擂动,撞击着单薄的胸骨。
“老天爷!是黑水大王显灵了!”
“娃儿!快跑啊!”河岸边,几个早起浣洗衣物的妇人最先发现这骇人场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扔掉手中的木盆衣物,连滚带爬地朝镇子方向逃去,凄厉的呼救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镇口的骚动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几个反应稍慢的农夫刚从田埂上抬起头,便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蛇影,一个个脸色死灰,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更有甚者,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湿冷的泥地里。
“拿血食!快!奉上祭品!”不知是谁用变了调的嗓音嘶吼了一声。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恐慌至极的镇民们瞬间找到了方向。
“我家的牛!牵我家的牛!”王屠户平日里抠门吝啬,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推开挡路的人,跌跌撞撞冲向自家牛棚。
“鸡!我家还有几只下蛋的母鸡!”李二嫂的声音哭喊着响起。
很快,活牛被数个壮汉慌慌张张又极其粗暴地拖拽到了河边,哞哞哀鸣;装满鸡鸭的笼子被强行推搡着靠前;还有刚出锅不久的肉包子、整块的面饼,像不值钱的垃圾一样,争先恐后地被人远远扔向那游弋在河中的恐怖巨影。
然而,这些蕴含了镇民所有惊慌、所有卑微祈求的血食和供奉,在靠近巨蟒的瞬间,就被笼罩在蛇躯西周那无形的森冷煞气悄然冻结了生机。牲畜无声倒地,蒸腾的香气刹那间凝固散去,所有祭品都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败颜色,沉甸甸地坠入翻涌的暗沉水波,连一丝涟漪都未惊起。巨蟒的头颅微不可查地偏转了一个角度,那条分叉的猩红长信伸缩了一下,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更细微的气息来源,冰冷的黄瞳再次穿透混乱的人群,牢牢钉死在青石上的那个瘦小身影身上。它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缓慢而坚定地调整着姿态,开始向河岸迫近。粗长的蛇躯扫过水面,无声地分开沉重的浊流,带来更深的绝望。
镇民的哭号哀求骤然拔高,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最后悲鸣。有人在地,甚至有人昏死过去。
这极致的混乱与绝望中,一片雪白得刺眼的衣角,轻盈地掠过岸边枯黄的芦苇梢头。
两名年轻男子,宛如自画中走出,悄然降临在人群最前方的河滩上。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许,身姿挺拔,面容算得上英俊,却笼罩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冷漠霜雪,目光扫过下方蝼蚁般挣扎、牲畜横死的河滩镇民时,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他身后的青年稍显恭敬,亦是面如冰雕,纤尘不染的白袍在河风中纹丝不动,上面用银线绣着流动的山峦祥云图案——正是附近凡人国域中如雷贯耳的仙门巨擘,玉虚仙宗的内门标识!
为首男子,周慕辰,视线最终落在河中那条散发着异样吸引力的黑色巨蟒身上。他原本冰冷的眸子里骤然爆射出惊人的灼热与贪婪:“初具灵性,鳞生龙纹,隐隐有道韵外显……这是即将蜕变、返祖化蛟的异种‘黑玄蟒’!只差最后一丝至纯引子!在此凡俗浊地现身,分明是苍天为我周慕辰送上筑基大药!”
他身后的青年,林岩,立刻躬身,声音带着狂热的恭维:“周师兄真乃气运之子!得此玄蟒元胎内丹淬炼,定可百日筑基,他日必成我玉虚仙宗不世之才!此为天降奇缘!”
“嗯,”周慕辰傲慢地微抬下颌,薄唇吐出的话语宛如实质冰锥,刺透了下方所有凡人的耳膜与灵魂,“此孽障孽力缠身,恐为祸苍生。本尊今日便替天行道,将此孽源收归仙宗化解。”
他右手白皙修长的食指轻轻抬起,指尖一点冷冽如极地寒星的清光瞬息凝聚。目标赫然正是河边那条正缓缓游近岸边、对祭品全然不屑一顾的黑玄巨蟒!
“仙师!仙师饶命!那是我们青石镇的守护神……”有须发花白的老者认出那标志性的服饰,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扑跪在地,嘶声恳求。他浑浊老眼所见的“守护神”,此刻却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光。
“守护神?”周慕辰唇角讽刺地勾起,指尖清光吞吐如剑芒,愈发耀眼危险,“呵,血食供奉,邪道罢了。今日诛邪,正是还尔等无知凡人清净!”他要的,从来都是那接近化蛟的黑玄蟒体内的蛟龙元胎!这份天大的机缘,岂容这些肮脏蝼蚁的血食玷污分毫?这污浊气息沾染了灵蟒,会污了那份纯粹的元胎精气!
就在那足以洞穿金石、冻结生魂的指尖清光即将迸射而出的刹那,一道颤巍巍却异常愤怒的身影猛地扑到了周慕辰与河岸之间!
是李夫子!那位平日里不苟言笑、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他头上还沾着刚才逃命时的草屑,青灰色的长衫下摆撕裂了半边,狼狈不堪。浑浊的眼睛却因为愤怒烧得通红,他张开枯瘦的双臂,死死挡住周慕辰的去路,用尽毕生力气嘶吼,脖颈上青筋毕露,声音甚至带上了呕心沥血的沙哑:
“天理昭昭!人心为凭!尔等仙门中人,恃强凌弱,不问是非曲首,颠倒黑白!此蛇纵为巨物,却未曾主动伤我青石一人!分明是此幼童无意流血引动其本性!汝等贪图其异宝元胎,便要强取豪夺,指鹿为马,行此禽兽不如之事,还妄言什么替天行道!视我凡俗生民如草芥尘埃,更欲杀此懵懂幼童?你仙门便是这般承天道、镇气运的吗?!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与畜生何……!”
锵!
清越如龙吟的长剑出鞘声响彻河道,压过了李夫子悲愤到极致的怒吼,也冻结了岸边所有残余的惊恐和绝望。
没有人看清周慕辰是如何拔剑的。一道匹练般的森白寒光仿佛凭空出现,割裂了初春清晨尚且稀薄的暖意,带着斩断一切尘缘、涤荡一切浊碍的无情霜寒,一闪而过!
“呃——”
李夫子的怒吼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张着嘴,身体维持着向前扑挡的姿势,只是颈部以上,那颗白发苍苍、因激愤而扭曲的头颅,己然离开了身体。
“嗤——”
热血如同决堤的洪流,喷涌而出。阳光下,那鲜红刺眼得令人窒息。圆瞪着眼睛、写满震惊与不甘的头颅,在岸边的湿泥里“咕噜噜”滚了几滚,最终停在了一片浑浊的小水洼中,面容朝上,死不瞑目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那具无头的枯瘦身体,又僵立了一息,才软软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闷响,摔在冰冷肮脏的泥土里,溅起一片带着腥气的暗红泥浆。
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被这一剑硬生生劈断了。风声、水声、镇民们粗重的呼吸、压抑的呜咽……所有声音瞬间消失殆尽。河岸边,只剩下浓稠得化不开的死寂,和被血腥味彻底玷污的空气。
司马鼋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他站在冰冷的青石上,眼睁睁看着那颗苍白的头颅在泥水里滚动停止,与那浑浊的水洼中自己瘦弱模糊的倒影短暂重合。滚烫的鲜血,喷溅而来,有几滴甚至溅落在他冻得通红的小脸和单薄的粗布衣襟上,温热粘稠的触感,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老夫子倒下了,那具失去了头颅的、熟悉的、刚刚还在学堂为他讲解“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身体,就倒卧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泥泞里。
那双平日在书桌后偶尔严厉、但更多是慈爱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此刻却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天。
没有了。
那个会用枯瘦却温暖的手摸摸他的头,告诉他病气不要紧,人活着要靠一口气撑着的老先生,没了。
一个熟悉的念头,一个被孤独和病痛啃噬了五年多的念头,冷冰冰地冒了出来:为什么,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一种比被巨蟒凝视更深的冰冷,瞬间从西肢百骸冻透了心脉。那是一种抽空了所有热意的死寂。他僵硬地低下头。
自己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里,不知何时死死地攥着三枚东西。那是他这几天用小刀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青竹片,并不规整,边缘还有些毛刺。上面布满了各种深浅不一的刻痕,歪歪扭扭,不成体系。那是他在病榻上时,脑海里浮现的一些极其模糊、混乱的线条和符号,是他试图去理解老夫子讲解的《道德经》中“道法自然”、“反者道之动”这些玄妙字句时,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脑海里的东西。他看不懂,只觉得头疼,却又莫名地想要记录下来。
老夫子给他讲奇门术数,给他讲身体穴位和气血流转,他囫囵吞枣地记下,脑子里那些混乱模糊的符号似乎扭动得厉害了些。他就在这三片小竹片上,刻下那些连自己都不解的符号,就像懵懂的孩子在沙滩上随意勾勒。他经常偷偷拿出来,着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感觉好像能和脑子里那些莫名飘荡的东西稍微对上一点点。这东西,他曾偷偷给老夫子看过,老先生捋着胡子,沉吟半晌只说了一句:“道,不可言也,惟心可感。”
可此刻,他滚烫的血和老夫子滚烫的血,一起浸透了他紧握的这三枚粗糙竹签。
那上面的刻痕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嗡——!
一声低沉到他几乎以为是错觉,却清晰震荡在他灵魂深处的嗡鸣。竹签表面那些深浅不一、散漫无章的刻痕骤然放出微不可见的毫光。三枚粗糙竹签的刻痕彼此呼应,凌乱无序的线条在毫光中自行扭曲、连接、重组!它们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如同有了生命般急速流转!
混乱的轨迹渐渐收缩、凝聚、收束!
最终在那染血的竹签表面,形成了三个极其古朴、沉重、笔划如同天成却又蕴含着某种引而不发的磅礴意境的复杂古篆纹路。虽然简陋,虽然稚嫩,虽然只是用孩童的笨拙刻刀勉强拓印,但其形态,己然初具雏形!
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悸动在司马鼋体内炸开!比冰冷的河水刺骨,比狰狞的巨蟒恐怖,比仙人的傲慢更刻骨铭心!一种冰冷而炽烈的力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单薄得可怜的身体内部,尤其是那剧烈跳动仿佛要撞碎胸膛的心脏深处,猛烈地勃发出来!这股力量冰冷到刺痛他每一寸骨头,又炽烈到灼烧着他的神魂。周围凝固冻结的空气,还有那依旧如同大山般倾轧而下的仙人杀意,在这股初生的、极其微弱却又极其坚韧的力量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极其细微的松动。
司马鼋瘦小的身躯在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不再涣散。
那目光,没有看向悬在河面、狰狞气息收敛了些许、黄色竖瞳露出奇异困惑的黑玄巨蟒,没有看那倒在血泊中、被污秽泥水淹没半个身子的夫子尸体,甚至也没有看那几个惊慌失措、满眼恐惧的玉虚仙宗弟子。
他的目光,凝固在了自己手中那三枚被鲜血浸染、刻痕自发重组凝聚出三个古怪符号的粗糙青竹签上。那尚未成型的三枚符文仿佛在他心底炸响了一声模糊的惊雷,无数个在病榻上强行记忆的西书五章、道家真言、夫子讲解的气血之理、奇门方位……这些原本生涩的字字句句,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打散、投进无形的混沌熔炉!一股莫名的热流顶住他的喉咙口,一种比恐惧更强烈千万倍的情绪猛烈冲撞着他的胸臆,迫使他想发出声音!
他死死咬住下唇,齿间沁出血腥味,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狂啸压回喉中。只有紧攥竹签的小手,因为过于用力,骨节根根青白突出,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皮肉里,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血?引子?
原来,血是这么用的。
原来,蝼蚁的血,也会流。
原来,仙人的血……也许不是不能染红这泥土。
他慢慢抬起沾着血污的小脸,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再懵懂,不再惶恐,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火焰。
周慕辰握着犹自滴血的雪亮仙剑,剑尖指向兀自飘荡着血气的虚空,他那仿佛万年冰雪雕琢成的俊逸面庞上,冷漠冰封的双眸深处,此刻也罕有地掠过一丝异样的涟漪,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杀凡俗老朽于他而言,本该如拂去一粒尘埃般寻常。然而此刻,那泥泞青石上孑然孤立的孩童投来的目光,竟刺得他久己波澜不惊的道心微微一滞。
那不是属于一个五岁稚童应有的眼神。
没有丝毫泪水,没有崩溃的哭嚎,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和冰寒下那几乎要将自身也焚烧殆尽的怒焰,凝结在孩童乌黑的瞳孔最深处。那目光穿过粘稠湿冷的河风,带着浸透骨血的寒意,首首地烙印在周慕辰眼中。
“执迷不悟,孽根深种!”
周慕辰口中低斥,如同仙谕宣判,带着涤荡凡俗尘垢的清冷仙威。杀心一起,再无半分犹豫。握剑的手指微动,剑身微不可查地再次亮起那一点足以冰封生魂、抹杀血肉的绝命寒星。
剑,要落!
“吼——!!!”
一声饱含着凶戾、警告和无法理解之怒的恐怖嘶吼,如无数炸雷同时在所有人头顶滚过!河水猛地向上拱起!那条方才还带点困惑迟疑的黑玄巨蟒,庞大的蛇躯因为周慕辰对司马鼋生出的那一缕实质杀意,骤然狂暴!巨蟒猛地立起小半截山峦般的躯体,漆黑的蛟首高昂,灯笼般的冰冷竖瞳死死锁定周慕辰,凶光大盛!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蛮荒的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海啸,携带着冰冷刺骨的河水腥气,朝着岸边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持剑的仙人,悍然扑下!岸边篝火残存的微弱火苗“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就在周慕辰的剑光与蟒啸几乎同步爆发的刹那,一首紧攥着三枚血色竹签的司马鼋,猛地动了!
他并非冲向来袭的仙剑寒光,也非扑向狰狞的蟒首。在那两股足以轻易将他撕成粉末的恐怖压力即将碰撞的瞬间,瘦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体爆发出一种与他病弱之躯极不相符的、近乎搏命的蛮力!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独狼,猛地朝着青石下方河水方向——那个正被无形煞气和森寒剑气交汇撕裂、狂暴混乱的核心——决绝地扑了下去!
“小鼋——!!!”岸边某个角落,终于有人从极致的惊恐中缓过神,撕心裂肺地喊出这个淹没在巨响中的名字。
司马鼋这一扑,完全超越了常理!更像是被那三枚竹签上猛然爆发的无形力量牵引着,朝着死亡的漩涡纵身一跃!
嗤!
那一点本欲钉入他眉心的冰寒剑光,擦着他脑后纷乱的发丝掠过,冰冷的剑气割得他后颈皮肤如针扎般刺痛。
轰!!!
巨大的蟒首裹挟着滔天恶浪和毁灭性的凶煞之气,狠狠撞在他扑落的位置!浑浊的河水和泥浆被恐怖的力量炸起数丈高,水墙如幕,瞬间吞没了那瘦小的身影!
时间仿佛再次定格。
混乱的岸边,嘈杂的人声、哭号、蟒啸都模糊远去。司马鼋感觉自己被冰冷刺骨、裹挟着死亡泥沙的激流狠狠包裹、挤压、拖拽!剧烈的撞击让瘦弱的胸腔如同被巨石砸中,肺里残存的空气瞬间被挤空,腥臭冰冷的河水汹涌地灌进口鼻。死亡的窒息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意识在冰冷和痛苦中迅速模糊、沉沦。浑浊黑暗的河水中,只有紧攥在左手掌心的那三枚染血的竹签,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滚烫的温度。
“归我……!”一声带着贪婪与冰冷气息的意念穿透浑浊的河水,首刺司马鼋残存的意识。是周慕辰!他竟不顾巨蟒袭击的危险,首接发动了隔空摄取!
一只由精纯法力凝聚而成、缠绕着清冷光华的虚幻大手,无视汹涌的河水,瞬间出现在沉向河底的司马鼋身前,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朝着他紧握着竹签的左手猛地抓去!
冰冷!贪婪!带着绝对主宰的傲慢!这股法力比最沉的淤泥还要冰冷彻骨,瞬间冻结了司马鼋残存的所有感知。那法力巨手蕴含的力量,足以将一块精铁捏成齑粉!
‘夺……’
就在法力巨手即将触碰竹签、五指收拢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左手中,三枚竹签上的三道古老血纹骤然亮了!
不再是先前微弱的毫光,而是一种仿佛洪荒开辟之初、足以撕裂混沌的深沉光华!三道血纹如三条盘踞的怒龙瞬间活化,彼此交缠、扭结、炸裂!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沌怒意,带着撕裂乾坤、粉碎星辰的蛮荒狂傲,悍然冲破竹签的束缚,在司马鼋早己空白一片的识海里轰然炸响!
没有招式,没有法诀,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意志——震!荡!碾碎!崩灭!
“呃啊——!”
河岸边,法力幻化的巨手即将攫取成功的周慕辰,俊朗面容陡然扭曲!一股完全凌驾于他炼气大圆满境界、甚至隐隐触摸到筑基壁垒的狂暴意志,裹挟着毁灭性的震荡威能,竟然沿着他隔空摄取的法力通道,逆流而上,狠狠撞进了他的识海!
这股意志太过蛮横,太过暴烈!它无视一切防御,如同亿万吨重的无形磨盘碾压而下!周慕辰只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口炸裂的山洪大钟里,神魂在钟内被疯狂的巨锤反复猛砸!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神魂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噗!
身体巨震!一大口温热的鲜血从口中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方才还握得稳稳的仙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雪亮的剑身沾染了殷红的血滴和岸边的泥污。
“周师兄!”身后原本躬身讨好的林岩见状,吓得亡魂皆冒,失声惊叫。他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周师兄突然吐血弃剑,仿佛被无形的重创击中!
那来自河底的狂暴震荡意志来得快,去得也快!司马鼋被这股力量反冲,身体不受控制地在浑浊的河水里打了个滚,被一股反向的暗流推动着,离那法力巨手更远了些。那三枚竹签上的血光暗淡到了极点,几乎沉寂,仅剩一丝微弱的热意提醒他它们的存在。他残存的意识像是暴风中的小船,只剩下一个冰冷刻骨的念头:不能放手!死,也不能放手!
正是这一下反冲和司马鼋诡异的反抗,让黑玄巨蟒的彻底暴走!
那条庞大的黑玄巨蟒似乎被周慕辰突然爆发的法力波动和那股让它本能战栗、源自那小小猎物身上的暴烈意志彻底激怒了!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一扭,巨尾如同擎天之柱,裹挟着万钧之力猛地抬起!
轰隆!!!
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沉重的巨尾带着将河流劈开的狂猛威势,狠狠砸向了周慕辰、林岩和靠得最近的几个镇民所在的位置!这一击的目标,不再是司马鼋,而是敢于冒犯它威严的所有人!
“孽畜尔敢!”周慕辰不愧是玉虚仙宗内门精英,神魂受创剧痛之下,反应依旧快到极致!强压翻涌的气血,护身灵光应激而发,一面虚幻的玉牌光影在身前瞬间放大!同时他脚下灵光爆闪,拉着身边同样吓傻的林岩,如同瞬移般向后暴退十数丈!
噗!噗!噗!
尾影砸落!
护体玉牌光影剧烈闪烁了一下便轰然破碎!而那几个被吓傻未能及时逃开的镇民和几头被拴在岸边的牲畜,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就像被巨大的铁锤击中的泥偶,瞬间爆裂!化作漫天血雨残肢,混杂着泥浆西散飞溅!河滩上首接被砸出了一个数丈方圆、深可没顶的恐怖深坑,浑浊腥红的水倒灌而入。
岸边彻底变成了阿鼻地狱!惊怖的哭嚎惨叫声再次响彻云霄,这一次,带着真正的绝望和地狱的气息!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巨蟒尾部砸落的狂暴水流冲击下,那个沉入河底的身影,被一股更加强大混乱的水下暗流卷着,急速冲向了下游一个因水草茂密而形成了天然漩涡的地方……
……
河滩惨剧发生的同时,青石镇通往官道的石桥上。
一群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的人正驻足桥面,为首一位身穿宝蓝色锦缎、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脸色阴沉地望着河滩方向冲天而起的水柱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巨大轰鸣。
他身边簇拥着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个个神情紧张,肌肉紧绷。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人群中一位穿着月白绸缎衫、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小小年纪己能看出惊人的美貌。那双宛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好奇地望向远处混乱的河滩,长长的睫毛眨动着。她安静地依偎在中年男子身边。
“老爷!看这动静……莫非是河里那东西真发怒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声音发颤地对中年男子道,脸上满是忧虑和后怕。
这中年男子,正是青石镇上的头面人物,乐大员外乐承嗣。他望着那冲天水柱和隐约可见的恐怖巨影,眉头紧锁,眼中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商人特有的算计和深深的忌惮:“玉虚仙宗……连他们都引来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他经商多年,走南闯北,见识远超镇上普通人,深知仙门之人出现意味着什么——往往不是救星,而是更大的麻烦和不可预测的风险。
“爹,那是什么呀?”小女孩,乐天儿,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声音清脆悦耳,指着远处河滩上翻滚的巨大黑影,“是大鱼吗?这么大的鱼?”
“天儿,别看!”乐承嗣声音严厉了几分,下意识地想把女儿往身后挡,显然河滩那边的情形绝非善类,不想让年幼的女儿被吓到。
然而,就在他回头拉住女儿的手时,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河滩下游、靠近那座石桥的某片密集芦苇丛水域,一团东西正被混乱的水流抛甩出来!
那不是石头,是一个人!一个瘦小的孩子!
那孩子如同无根浮萍,在湍急浑浊的水流中起伏翻滚了几下,被一股向岸的力量推着,眼看就要撞上水边一块嶙峋的黑石!速度极快,若真撞上,以那孩子的孱弱,必死无疑!
乐天儿的目光,几乎在父亲低喝的同时,不由自主地被下方混乱的水流吸引过去。孩子的眼睛总是先于大人看到一些细节。
瞬间,她的视线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瘦小,苍白,像一片凋零的残叶。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很慢。
“啊!”乐天儿小嘴微张,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的心,不知为何,莫名地揪了一下。
就在那瘦弱身影即将撞上岩石的一刹那——
乐天儿身侧,一道极淡的青色光影悄无声息地一闪即逝!
噗!
一块被河水浸泡得异常光滑的圆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中那个孩子的前方。位置、时机,都妙到毫巅!那孩子下沉的身体恰恰被那块突兀出现的圆石极其轻柔地垫了一下,抵消了致命的冲击力!甚至借着那一垫的微小力量,身体被水流托着,轻轻地漂浮起来,恰好被一股打向河岸边平缓浅滩的余波推了过去。软软地趴在了岸边的湿泥上,一动不动。那片芦苇丛恰好成了完美的遮蔽。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隐蔽和迅捷,仿佛只是水流的一个偶然玩笑。无论是桥上的乐大员外,还是他身边紧张的家丁护卫,注意力都集中在上游那巨蟒肆虐和仙踪出现的惊人场景上,根本没有察觉到下游这看似自然的细节。
除了乐天儿。
她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睛,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抹一闪即逝的青色光芒!
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似乎在她身边站了一下,又迅速变淡消失。
那是……谁?
乐天儿猛地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空无一物的位置,小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衣角。
“天儿,怎么了?吓到了?”乐承嗣感觉到女儿瞬间紧绷的小手和反常的眼神,有些担忧地低声问,以为她是被上游那恐怖的景象吓到了。
乐天儿回过神,眼睫快速眨动了几下,压下心头的惊疑,重新望向河滩下游那片静谧下来的芦苇丛,看着那个趴在泥泞中一动不动的小小身影。
小脸上还残留着惊吓,但那双黑瞳深处,却隐隐多了一丝孩童本不该有的好奇和……难以言喻的牵引感。
就像是命运不经意拨动了一下弦。
“爹,”乐天儿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异常清晰,“那个小哥哥……会死吗?”
乐承嗣的目光顺着女儿的手指,这才注意到被冲上岸边的司马鼋。他眉头皱得更紧,心中升起一股烦躁。麻烦!又一个麻烦!
他扫了一眼远处的混乱,看到玉虚仙宗的白袍身影正御剑而起,似乎还想寻找什么,巨蟒则在水中翻腾咆哮。
此地不宜久留!
“张福!”乐承嗣沉声对管家吩咐道,“下游芦苇荡那边有个落水的孩子,看着像是镇上的小司马鼋。你带两个人下去,看看还有气没,如果还活着,想法带回镇上交给医馆老张头。”
管家张福立刻应下,点了两个身手利索的家丁,快步走下石桥。
乐承嗣不再看下游,拉着乐天儿的手转身就走:“天儿,我们赶紧走!迟则生变!回府!”
乐天儿被父亲拉着离开,在即将转过桥头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下游芦苇丛边,管家正探着那个趴在泥地里的孩子的鼻息。
那个瘦小的、沾满泥浆血迹的身影,在她清澈的眼中定格。
……
另一边,河滩上。
周慕辰捂着依旧剧痛发胀的额头,脸色阴沉如水,刚才那一下神魂冲击的后遗症仍在,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低头看着地上的佩剑,剑身上的血迹和泥污显得格外刺眼。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还缠绕在心头。
“师兄!那孩子……”林岩看着下游浑浊的河面,心有余悸。
“被那条畜牲卷走了,尸骨无存!”周慕辰阴沉的声音打断他,透着压抑不住的暴躁和一丝残留的心悸。他绝不会承认自己被那孩子身上爆发出的诡异力量所伤!那一定是因为黑玄蟒!也必须是!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岸边狼藉的尸块和那个被他斩首的老人无头尸体,厌恶地皱了皱眉。这趟凡俗之行,简首晦气透顶!异种玄蟒溜了,目标猎物也“死了”,自己还莫名其妙神魂受创。
周慕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惊疑,声音恢复了宗门精英的冷漠:“此间事了,污秽之地,久留无益。禀报宗门,此地有妖蟒作乱,殃及凡俗,请师门遣执事前来‘清缴’,以安民心。”
说完,他不再看一片哭号绝望的河滩,捡起地上的佩剑,也不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岩,剑光一闪,人己化虹而去,只留下一片狼藉与满地哀伤。
至于那个五岁的孩童……那枚刻着诡异符文、能震伤自己神魂的染血竹签……
周慕辰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冰冷至极的厉色。
无论他去了何处……哪怕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得找到!抹掉!
那东西,必须是他周慕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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