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强烈的尿意，像闹钟一样精准地刺穿了李昊混沌的睡眠。他极其不情愿地皱了皱眉。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没有雕花的楠木床顶承尘，没有明黄色的丝质幔帐。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得有些乏味的天花板。一盏普通的吸顶灯，正对着他的脸。
李昊猛地睁大了眼睛。
清晨微弱的阳光，正透过那扇铝合金窗，吝啬地挤进房间。窗外，是城市清晨特有的背景音：远处隐约的汽车喇叭声，近处不知哪家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还有楼下早点摊隐隐传来的吆喝声。
一股凉意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和尿意。他几乎是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他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又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嘶——！
清晰的痛感传来，不是梦？或者…刚才那才是梦？
他茫然地环顾西周。
狭小的出租屋，不足十平米。一张床，一个简易布衣柜，一张堆满了书本、杂物和半包抽纸的旧书桌，上面还放着一台破旧笔记本电脑。墙壁上贴着几张过时的明星海报，边角己经卷起。空气里弥漫着隔夜泡面汤的味道，还有一种…属于单身男人居所特有的、不那么清新的气息。
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冰冷，真实得刺眼。
“朱顽…辅国公…徐妙云…朱雄英…” 李昊喃喃地念出这几个名字，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那股尿意更急了，但他此刻顾不上了。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那扇旧铝合金窗前。
没有秦淮河畔的垂柳，没有巍峨的紫禁城金顶。
窗外，是几棵蒙着厚厚灰尘的行道树，枝桠被修剪得规规矩矩。树后是几栋外墙贴着廉价瓷砖的居民楼，阳台上晾晒着款式各异的衣服。楼下狭窄的街道上，早起的人们行色匆匆，骑着电动车，拎着豆浆油条。一辆公交车喘着粗气停在不远处的站台。
嘈杂、带着工业尘埃味道的现实空气，灌满了他的肺腑，也彻底浇灭了他心头那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哈…哈哈…” 李昊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笑，带着浓重的自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的手。
这只是一双普通的、属于一个叫李昊的、挣扎在城市边缘的社畜的手。
什么天生神力？
什么魏国公徐达？
什么千里寻仙救马皇后？
什么辅国公？
什么与帝王的布鞋情缘？
什么娇妻爱子？什么储君学生？
不过是一场漫长到令人心碎、真实到刻骨铭心、却又荒诞不经的南柯一梦！
“这他妈的算怎么回事…” 李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哭泣，而是一种巨大的情绪冲击带来的生理性反应。那几十年的“人生”，那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那沉甸甸的责任与托付，那鸡飞狗跳又波澜壮阔的大明传奇…就这样，随着清晨这冰冷的现实，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心绪和无尽的怅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刺耳的闹铃声，打破了房间里死寂的沉默，也扎破了李昊沉溺于梦境废墟的思绪。
是手机！他那部屏幕摔碎、反应迟钝的旧手机，在书桌上疯狂地震动、嘶鸣着。屏幕上跳动着毫无感情的电子数字：07：00。下面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提示，多半是催缴房租或者信用卡账单。
生活，用它最首接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
李昊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那部吵闹的手机。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失落、愤怒，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种认命的、带着深深疲惫的平静。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和情绪冲击有些发麻，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部吵闹不休的手机。他看也没看，首接粗暴地划掉了闹钟。屏幕暗下去，映出被生活磋磨得毫无光彩的社畜的脸，哪里还有半分“顽劣伯”或“辅国公”的影子？
那股被遗忘的尿意再次汹涌袭来，比刚才更甚。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走向那个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卫生间。
解决完生理需求，他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颓废的男人。他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清醒。
镜中的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廉价的t恤上。他的眼神依旧带着迷茫和失落，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遗留在那个叫“大明”的时空里，遗留在那棵巨大的槐树下。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强行拽回、不得不面对的麻木和…认命。
他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动作机械地开始刷牙。
“朱顽…” 他对着镜子，含糊地吐出这两个字。镜中人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空洞。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浮现出来。
“李昊，” 他对着镜子，清晰地说道，“醒醒吧。该上班了。”
他换好衣服，走到门口，他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摸腰间那柄并不存在的、徐妙云所赠的短剑。手摸了个空，只触碰到粗糙的西装布料。他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摇摇头，拉开了出租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旧铁门。
“砰”的一声轻响，隔绝了那个承载了他一场惊天动地大梦的小小空间。
李昊站在路边，看着眼前这真实的现代都市清晨景象。
他掏出那个破旧的公交卡，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窗外，灰蒙蒙的街景飞速倒退。行道树，居民楼，广告牌，红绿灯…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李昊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闭上眼。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庭院槐树下，阳光透过绿叶洒下的斑驳光影，徐妙云温婉的笑靥，朱雄英少年老成的面容，还有那个虎头虎脑、正努力往树杈上爬的小小身影——朱承志。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苦涩又温暖的弧度。
生活还要继续。
路，还要往前走。
那个叫做“大明”的梦，成了他灵魂深处最深的烙印，最痛的温柔，最滚烫也最遥不可及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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