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顽顶着两只肿得像桃子似的红眼睛，脸上还有几块没褪干净的红斑，蔫头耷脑地跟着王石头和李大锤回到了军营。徐达正在校场上看着一队新兵操练，远远瞥见朱顽这副“尊容”，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等王石头把集市上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汇报完，尤其重点描述了那包阴险的石灰粉和那下三滥的绊子，徐达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能耐了啊，朱大公子！”徐达走到朱顽跟前，“让你去买点东西，你倒好，跑去当大侠了？还差点让人把眼珠子给废了？行！真行！看来老子派两个人跟着你都嫌少，下次得给你配个百人队当保镖？！”
朱顽自知理亏，缩着脖子，小声嘟囔：“我…我就是看不过眼嘛…那帮地痞太欺负人了…谁知道他们那么下作…”
“下作？”徐达气乐了，“你以为这是哪儿？应天城的勋贵子弟打架斗殴，点到为止？这是边关！是军镇！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那些地头蛇，哪个手上没沾点血？哪个背后没点靠山？你以为你有把子力气就能横着走了？今天要不是石头他们机灵，你小子现在就不是眼睛肿，是躺在医馆里当瞎子了！”
朱顽被骂得抬不起头。他摸着怀里的汗巾，想起徐妙云信里“万分谨慎”的叮嘱，心里更是堵得慌。这次是真栽了。
“那个什么黑虎帮，还有那个陈员外，给我查！”徐达不再看朱顽，转头对王石头厉声道，“看看是哪路牛鬼蛇神！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动老子的人！查清楚了，连根拔了！正好给大同城清清道！”
“是！国公爷！”王石头抱拳领命，眼神里也带着火气。自家小伯爷差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这口气他也咽不下。
朱顽被徐达罚去伤兵营帮忙打下手，清洗绷带、熬药，干点最没技术含量的粗活，美其名曰“静静心，长长记性”。朱顽也认了，顶着一双红眼泡，蔫蔫地在满是药味儿的营房里转悠，听着伤兵们哼哼唧唧，心里那点刚立小功的得意劲儿，早被石灰粉呛没了。
就这么蔫了三西天，朱顽脸上的红肿总算消了大半，眼睛也能正常睁开了，就是看东西还有点涩。就在他琢磨着怎么跟徐达求情，别让他再洗那些沾满脓血的绷带时，军营里的气氛，却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先是徐达镇守府那边，进进出出的传令兵明显多了起来，一个个行色匆匆，脸上都绷着。接着，朱顽在伤兵营帮忙时，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从各边堡轮换下来休整的老兵油子们闲聊。
“嘿，老张头，听说没？你们烽火台那边，前几天又摸过去几个鞑子探马？大晚上的，跟鬼似的！”
“可不是嘛！他娘的，摸到壕沟边上了！要不是值哨的兄弟耳朵尖，差点就让他们溜过去了！这帮孙子，跟泥鳅一样滑溜！”
“我们堡外也是！隔三差五就能发现马蹄印，新鲜的很！人数不多，三五个，鬼鬼祟祟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等你追过去，毛都摸不着！”
“奇了怪了，往年冬天，鞑子都缩在窝里啃冻肉，今年怎么这么勤快？跟的野狗似的到处乱窜？”
这些议论零零碎碎，起初朱顽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寻常的边境摩擦。但听得多了，尤其是“人数不多”、“鬼鬼祟祟”、“到处乱窜”、“摸到壕沟边”这些词反复出现，他的心咯噔一下。
这天下午，徐达召集大同卫几个主要的将领和幕僚，在镇守府议事厅里开会。朱顽因为“戴罪立功”，加上徐达可能觉得这小子虽然莽，但有时候歪点子有点用，破例让他站在角落里旁听，不许插嘴。
负责边防巡哨的参将正指着墙上巨大的北境舆图汇报，脸色不太好看：“…国公爷，诸位将军，情况就是这样。入冬以来，尤其是最近这半个月，从东边的得胜堡，到西边的杀虎口，沿边墙一线，小股北元游骑出现的频率陡增！少则三五骑，多则十余骑，行踪飘忽不定，目的不明！我军几次组织围堵，要么扑空，要么被其利用地形轻易摆脱，收效甚微。”
一个脾气火爆的副将拍着桌子嚷嚷：“这不明摆着吗？就是袭扰！这帮天杀的鞑子！自己日子不好过，也不想让咱们安生！派点耗子兵过来恶心人！依我看，就该调集精骑，主动出击，狠狠揍他娘的！杀几个带头的，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另一个老成些的游击将军皱眉道：“王将军，稍安勿躁。主动出击？寒冬腊月，大雪封路，补给困难。小股敌军分散游荡，我军大队出击，如同重拳打跳蚤，得不偿失。万一被其诱敌深入，反而容易吃亏。”
“那怎么办？就任由这帮耗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乱窜？” 王副将不服气。
幕僚捋着胡子分析：“依在下看，此举确为袭扰无疑。意在疲我军心，耗我粮秣，试探我边防虚实。当务之急，是加强各堡寨、烽燧的警戒，增派巡逻队次，严加防范。只要其不越界，暂不必与其纠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上都围绕着“袭扰”这个定性在讨论应对措施，无非是加强巡逻、严加防范、固守待变。
朱顽站在角落里，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结合这几天在伤兵营听到的闲话，再想想自己那点“先知先觉”的历史知识，还有在现代看过的那些关于军事侦察渗透的纪录片啥的…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这帮“耗子兵”，绝对不只是来恶心人、抢点东西那么简单！
眼看会议就要在“加强巡逻，严防死守”的结论中结束，徐达也准备拍板了。朱顽实在憋不住了！他感觉这个判断可能有大问题！也顾不上徐达“不许插嘴”的命令了，举起手，弱弱地喊了一声：“那个…徐叔叔…各位将军…我…我能说两句吗？”
议事厅里，所有人都扭过头，看在少年身上。
徐达眉头一皱，刚要呵斥他不懂规矩。但看到朱顽那认真的表情，他心念一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沉声道：“说！简短点！要是胡言乱语，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顽得了允许，赶紧上前一步，指着墙上的舆图，语速飞快：“徐叔叔，各位将军，我觉得…这帮鞑子，可能不光是来骚扰的！”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说得明白点：“你们看啊，他们人少，跑得快，专门挑偏僻的地方，摸到咱们墙根底下，又不真打，转一圈就跑。一次两次是骚扰，可这么频繁，这么有规律，跟打卡上班似的，图啥？就为了恶心咱们？那成本也太高了点吧？他们的马不吃草料啊？大冬天的出来喝西北风玩？”
他这话说得有点糙，但道理浅显。几个将领听了，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朱顽见没人打断他，继续道：“我在伤兵营听好些老兵大哥说过，这帮人经常在同一个地方附近转悠，还老盯着咱们的堡墙、壕沟、哨塔看！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在画地图？！”
“画地图？”王副将嗤笑一声，“小娃娃，你以为画地图那么容易？拿根树枝在地上划拉？”
“不是那种地图！”朱顽急了，“是…是那种特别详细的地图！哪段墙旧了，哪块石头松了，哪条壕沟浅了，哪个哨塔位置偏了，看得不仔细！还有，他们老是在一些平时没人走的小路、山沟沟里钻，是不是在找…找能偷偷溜进来的地方？或者…找咱们巡逻队的规律？看啥时候人少，啥时候换岗？”
他这话一出口，议事厅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那个老成的游击将军猛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仔细看着上面标记的几处最近发现敌踪的地点，越看眉头锁得越紧：“嘶…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东柳沟、野狐岭、老鹰嘴…这几个地方，都是边墙年久失修的地段！而且地形复杂，有小路通往塞外！”
幕僚也捻着胡子的手停住了，眼中精光闪烁：“绘制详细边防图？寻找防御漏洞？探查巡逻路线？这…这不是简单的袭扰！这是…这是有组织的渗透侦察！是为更大规模的行动做准备！”
“啪！”徐达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霍然起身，注视视着舆图，又看向朱顽。
“好小子！你这脑袋瓜子里，装的东西还真跟别人不一样！” 他之前也觉得是袭扰，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被朱顽这么一点，如同拨云见日！这哪里是耗子？分明是探路的毒蛇！是来摸清他们命门的！
“国公爷！若真如此，情势危急啊！”游击将军急声道，“必须立刻加强反制！”
“对！”徐达瞬间恢复了统帅的杀伐决断，“传我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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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命令下去，整个大同动起来了！将领们领命而去，个个神色肃然，步履匆匆。
议事厅里很快只剩下徐达和朱顽。
徐达走到朱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徐达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今天这事，你立了大功！要不是你点破，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只是些小毛贼！等人家把咱们的底裤都看光了，刀子捅到心窝子上，那就晚了！”
朱顽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就是瞎琢磨…瞎猫碰上死耗子…”
“死耗子？”徐达哼了一声，“这帮耗子，可不是一般的耗子！是带着毒牙，想钻进咱们家里来的恶耗！你给老子好好养着你这双眼睛！下次，给老子把那些躲在暗处的耗子，一只只揪出来！”
朱顽用力点点头，责任感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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