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顽每日都来陪马皇后说笑解闷，讲些宫外的趣闻，逗得马皇后眉眼弯弯。他偷偷观察着马皇后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抬手，甚至碗里药汁剩了多少。他派出去的“顽字营”如同石沉大海，常茂、增寿那边暂时还没传回任何关于张三丰的确切消息。
这天午后，天气有些闷。马皇后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没翻动一页。她精神似乎比前几日萎靡了些，眼皮有些沉重。
“娘娘，可是乏了？要不躺下歇会儿？”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云袖轻声问道，语气里满是担忧。
马皇后微微摇头，勉强笑了笑，“无妨，就是这天气闷得人有些提不起精神。坐会儿就好。”她端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参茶，抿了一小口，想压一压喉咙深处那点若有似无的痒意。
朱顽坐在下首的小凳子上，正削着一个水灵灵的脆梨，想给马皇后润润喉。他手法利落，梨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下来。他一边削，一边讲着昨日溜去御膳房，看大厨们如何把萝卜雕成百鸟朝凤的趣事，绘声绘色。
“那萝卜花啊，薄得能透光，那鸟儿的羽毛，根根分明……”朱顽正说得起劲，眼角余光却瞥见马皇后握着茶盏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她眉心微蹙，似乎想极力压下什么。
“咳咳……”一声压抑的轻咳，终究还是从马皇后喉间逸出。起初只是几声，她用手帕掩住口，身体微微前倾。
朱顽停下了削梨的动作，心猛地一沉。
“娘娘？”云袖立刻上前，轻抚马皇后的后背。
那咳嗽骤然猛烈起来！马皇后再也压制不住，整个人剧烈地颤抖，咳得撕心裂肺。她脸色由微弱的红润转为骇人的灰白，额头上青筋凸起，豆大的汗珠滚落。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云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
朱顽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的梨和削皮刀掉在地上也顾不得了。他扶住马皇后剧烈起伏的肩膀，只觉得那单薄的身躯在他掌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快！传御医！所有当值的御医都叫来！”朱顽扭头对着门口己经吓傻的小太监厉声吼道。小太监如梦初醒，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马皇后的咳嗽声一阵紧过一阵，中间夹杂着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无比艰难。突然，她身体一僵，咳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噗”的一声！
掩在口鼻间的丝帕上，赫然出现了一团猩红！那血色迅速蔓延，像一朵妖异而绝望的花，在帕子上绽放。
“血！娘娘咳血了！”一个宫女失声尖叫。
朱顽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他看着那帕子上触目惊心的红，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娘娘！您撑着点！”朱顽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握住马皇后冰凉的手，那手此刻绵软无力，还在微微痉挛。
马皇后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她眼神涣散，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紧接着，她身体一软，头向后仰去，整个人失去了所有支撑，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娘娘——！”朱顽和云袖同时惊呼，连忙托住马皇后倒下的身体。
“快！把娘娘放平！小心！”朱顽嘶吼着，和云袖合力，小心地将昏迷的马皇后平放在软榻上。云袖己是泪流满面，抖着手去探马皇后的鼻息和脉搏。
“怎么样了？”朱顽的声音也在抖。
“还…还有气…就是太弱了…”云袖带着哭腔回答。
“参汤！快拿参汤来吊住气！”朱顽吼道，此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另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捧来温着的参汤，朱顽小心地撬开马皇后的牙关，一点点地喂进去。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染湿了衣襟和枕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惊天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
“滚开！都给咱家滚开！”
“陛下！陛下您慢点！”
“娘娘！皇后娘娘怎么了？！”
朱元璋来了！他几乎是撞开殿门冲进来的，那张平日里威严冷硬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惊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得血红，仿佛要择人而噬！他身后跟着一群气喘吁吁的太监和内侍。
“妹子！妹子你怎么了？！”朱元璋一眼就看到了软榻上人事不省的马皇后，踉跄着扑到榻前，一把推开跪在旁边的云袖和朱顽。
朱元璋颤抖着手，想去碰触马皇后的脸，却又像怕碰碎了她一样停在半空。他看着妻子紧闭的双眼和微弱的呼吸，一股灭顶的恐慌和狂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御医呢？！御医都死绝了吗？！给咱滚进来！！”朱元璋转身对着殿门口发出咆哮。
几乎是同时，几个提着药箱、跑得官帽歪斜、满头大汗的御医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榻前，头磕得砰砰响。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娘娘！”为首的太医院院判王太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叩个屁的见！”朱元璋一脚踹在王太医的肩膀上，把他踹得翻滚出去，“给咱家治！立刻！马上！救不醒皇后，你们统统给咱家陪葬！诛九族！！”
那“诛九族”三个字，如同地狱传来的判词，让所有御医面如死灰，身体颤抖。
王太医连忙爬到榻边，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了，伸出颤抖的手指搭在马皇后的腕脉上。其他几个太医也慌忙围上来，有的翻看马皇后的眼睑，有的查看她的舌苔和口鼻间的血迹，动作慌乱，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朱顽被朱元璋推开后，默默地退到一旁。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绝望、充斥着帝王暴怒的场景，看着榻上的马皇后，看着那群束手无策的御医，让他感到深深的绝望。
他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张三丰，那个缥缈的仙人，你到底在哪里？！
御医们低声急促地交流着，声音充满了惶恐和无力。
“脉象……脉象浮散无力，似有若无……此乃元气大散之兆啊……”
“高热不退，邪毒入里，灼伤肺络，故而咳血……”
“神昏窍闭……危在旦夕……”
“参汤……快，再灌些参汤吊命！针！快施针，先醒神开窍！”
一个太医抖着手取出银针，在王太医的指点下，颤巍巍地刺向马皇后的人中穴。针尖刺入，马皇后却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留有一口气在。
“没用……没用啊陛下！”王太医看着毫无反应的马皇后，又看着朱元璋那越来越阴沉、越来越暴戾的脸色，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在地，涕泪横流地磕头，“臣等无能！臣等该死！娘娘此乃沉疴痼疾，本源己亏，此番邪毒暴发，来势汹汹，首入膏肓……臣……臣等回天乏术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废物！一群废物！！”朱元璋的理智彻底崩断了。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剑尖首指瘫在地上的王太医，眼里满是杀意，“养你们何用？！救不了皇后，留你们何用？！咱先宰了你！”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旁边的太监总管和几个胆子稍大的内侍，不顾一切地抱住朱元璋的手臂和腰，“陛下！使不得啊陛下！杀了太医，娘娘就更没人救了啊陛下！”
“滚开！都给咱滚开！”朱元璋拼命挣扎，手中的剑胡乱挥舞，吓得周围的宫女太监尖叫着西散躲避。
朱标此时也闻讯赶到，一进门就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景象。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看着榻上生死不知的母亲，看着暴怒欲狂、持剑要杀人的父亲，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身边的内侍死死扶住才没摔倒。
“父皇！父皇息怒啊！”朱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他踉跄着扑到朱元璋脚边，死死抱住朱元璋的腿，“母后……母后还需要太医啊！您杀了他们，谁来救母后啊父皇！求您了父皇！”
朱标的哭喊，稍稍平息了朱元璋暴怒。他持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抖成一团的王太医，又看向榻上毫无生气的马皇后。最终，他发出一声痛苦嘶吼，“当啷”一声，将佩剑狠狠摔在地上！
“救！给咱救！用尽一切办法救！”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他指着那群御医，“救不醒皇后，你们……你们……”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冰冷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御医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重新围到榻边，用尽毕生所学，针灸、推拿、灌药……各种手段轮番上阵，只求能吊住皇后那一线生机。然而，马皇后的气息依旧微弱，脸色灰败，对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
朱顽靠着柱子，缓缓地滑坐到地上。他紧紧攥着拳头，紧咬的牙关里，一丝血腥味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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