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更添了几分肃杀和寂静。
寅时初刻就要出发，时间飞速流逝。朱顽站在自己府邸的阴影里，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但还有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必须去做——在离开这座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城池之前，他得再去一趟东宫。
不是光明正大的拜访，而是“秘密潜入”。东宫的守卫布局，朱顽熟得不能再熟——哪个时辰换岗，哪个角落有暗哨，哪个墙头最容易翻，都是当年和朱标一起“研究”出来的，为了偷溜出宫或者半夜溜去御膳房觅食。
他换上了夜行衣，融入了皇城的黑暗中。避开巡逻的金吾卫，避开宫墙上摇曳的灯笼光芒，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远超常人的敏捷，翻过矮墙，轻盈落地。
朱标书房的窗户，果然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朱顽的心稍稍安定，又莫名地揪紧。他知道，这位胖胖的太子哥哥，此刻定然也是彻夜难眠，忧心如焚。
他凑到窗棂边，用手指沾了点唾沫，轻轻在窗纸上戳开一个小洞。透过小洞看去，只见朱标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穿着常服，头发有些散乱。他时而停下脚步，望着墙上挂着的舆图发呆，时而又重重地叹口气，双手无意识地搓揉着，嘴里似乎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朱顽看着朱标那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他屈起手指，在窗棂上用一种特定的节奏，轻叩了三下。这是他们以前半夜“密谋”时的暗号。
叩击声虽轻，但对精神高度紧张的朱标来说，无异于一声惊雷！他猛地转过身，胖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惊骇，死死地盯着窗户的方向，身体绷紧，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喊侍卫！
“标哥！是我！”朱顽的声音，及时地从窗外传来，稳住了朱标即将出口的惊呼。
“小……小顽？！”朱标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手忙脚乱地拔开窗栓，用力推开窗户。当看到窗外那张熟悉的脸时，朱标悬着的心猛地落下，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
“你疯了？！这个时候你怎么敢……”朱标压低声音，又急又气，伸手就要把朱顽拉进来。
朱顽动作比他更快，单手在窗沿上一撑，轻巧地翻了进来，落地无声。他迅速回身关好窗户，插上栓。
“别声张，标哥。”朱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察觉，才松了口气，转向一脸惊魂未定的朱标。
“你……天亮就要……”朱标看着朱顽这一身夜行打扮，再联想到他即将踏上那九死一生的寻仙之路，心口堵得发慌，后面的话竟说不出来了。
“嗯，寅时就走。”朱顽点点头，没有废话。他走到书案前，借着烛光，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和一个不大的青瓷药瓶。
他先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册子封面上用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字体写着：《标哥保命手册2.0》。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坚持就是胜利！——朱顽监制”。
“标哥，这个你收好。”朱顽把册子郑重地塞到朱标手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是《标哥保命手册》的升级版！里面是我根据张……根据高人指点，结合你的情况，重新精简过的锻炼法子和饮食禁忌！比之前御花园跳的那个更简单，但效果更好！每天早晚，雷打不动，必须照着练！还有饮食，一定要清淡，少吃油腻，多喝水！那些滋补的汤药，按御医说的喝，但也别当饭吃！记住了吗？”
朱标用力点头，声音哽咽：“记……记住了！我一定练！一定注意！”
“光记住不行！要做到！”朱顽不放心地强调，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大明的事！是娘娘的心头肉！也是……也是我这个当弟弟的，最放心不下的！” 他顿了顿，指着那个青瓷药瓶，“这里面是我托人弄来的几颗清心护元丸，据说是武当山流出来的方子，清心火，固元气。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感觉特别累，心慌气短，或者夜里睡不安稳，就含一颗在舌下，千万别多吃！这玩意儿金贵着呢！”
朱标看着朱顽，这个从小一起掏鸟窝、偷红薯、一起挨老朱鞋底子追的顽劣兄弟，此刻像个最细心的兄长一样，为他安排着一切。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小顽……辛苦你了……你……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标哥，我命硬着呢！”朱顽咧嘴一笑，试图冲淡这沉重的气氛。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恳求：“标哥，我这次出去，归期难定，前路凶险。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要是……”
“住口！”朱标脸色骤变，厉声打断他，一把抓住朱顽的手臂，抓得很紧，“不许胡说！没有万一！你必须给孤平平安安地回来！”
朱顽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和朱标眼中的惊恐，心中一暖，又一阵酸涩。他反手拍了拍朱标的手背，安抚道：“好，好，不说晦气话。我就是……就是以防万一嘛。”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随即，眼神变得异常郑重，声音压得更低，“标哥，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只要孤能做到！”朱标毫不犹豫。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朱顽看着朱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请标哥……帮我……照顾好妙云。” 提到徐妙云的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她性子倔，又重情义……我怕她钻牛角尖……还有雄英那小子，”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是我徒弟，虽然教得不多，但……也算半个儿子吧？标哥你多费心，别让那些酸儒把他教傻了，该玩的时候让他玩，该练的时候督促他练……还有徐叔叔，他年纪大了，旧伤也多……”
朱标听着朱顽如同交代后事般的话语，心如刀绞，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小顽！你……”
“标哥，答应我！”朱顽打断他。
朱标看着朱顽眼中那近乎恳求的坚定，重重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孤答应你！孤都答应你！只要孤在一天，必护他们周全！但是小顽……你……”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朱顽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好了，标哥，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似的！我该走了，外面还有兄弟等着呢。”
他转过身，脸上己经恢复了惯常的轻松，甚至带着点嬉皮笑脸：“行了标哥，我走了！记住啊，保命手册！每天练！等我回来，要是发现你又胖了，或者没精神头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不等朱标再说什么，他利落地推开窗户，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只留下窗棂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朱标冲到窗边，只看到外面一片漆黑，朱顽的身影早己不见。他扶着窗框，望着那无边的黑暗，胖胖的脸上泪痕未干，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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