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钻进上海站,车窗外的景象猛地从灰蒙蒙的田野,换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楼房。杨巡推醒身边打盹的寻建祥,自己先拎起那个装着三十斤糖饼的帆布包,带子勒得指节发白。
“到了?”寻建祥揉着眼睛往窗外瞅,嘴角还挂着点哈喇子,“这楼可真高,比咱那儿的百货大楼气派多了。”
“别傻看了,赶紧下车。”杨巡踹了他一脚,“小张和老王在后面呢,看好行李,别让人把包给拎走了——这地界人多眼杂的。”
站台上人潮汹涌,空气里飘着股煤烟混着海水的怪味。杨巡紧紧攥着那个装身份证的布袋,感觉比揣着三万块现金还沉。有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撞了他一下,回头骂骂咧咧甩了句上海话,杨巡没听懂,只觉得那眼神跟瞅乡巴佬似的。
“杨哥,咱先去哪儿?”小张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镜片上沾着不少灰,“我听人说上海的小偷可多了,刚才好像有人跟着咱走了半截。”
“去招待所。”杨巡往出站口扎,脚步没停,“我让老王提前联系好了,就在人民广场附近。先把东西放下,再去踩点。”
坐公交车时还闹了个笑话。寻建祥掏出张五块钱想投币,被售票员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同志,我们这里投币五角,你这钱太大了,找不开的。”满车人都朝他们看,杨巡赶紧掏出皱巴巴的零钱补上,脸上热得发烫。
招待所藏在一条弄堂深处,墙皮斑驳得像块老树皮。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操着一口沪语味极浓的普通话:“你们就是扬子街来的?房间给你们留好了,三人间,带个煤炉,就是……小了点。”
房间确实小,三张铁架床挤得转不开身,墙角还堆着过冬的白菜。杨巡把帆布包往床上一扔,先检查了窗户插销:“小张,把重要的东西锁进柜子里。寻子,跟我去买把大锁。老王,你去买几张上海地图,越详细越好。”
等人都出去了,杨巡才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从雷东宝那儿借来的五十万现金,用橡皮筋捆成几沓。他把钱塞进床板的缝隙里,又用旧报纸堵上,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是他昨晚临睡前琢磨出的主意,觉着比保险柜还保险。
下午三点,西人在人民广场碰了头。老王举着个油饼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才问了,发售点就在前面那栋楼,现在己经有人排队了,说是要排到后天才轮得上。”
杨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一栋灰扑扑的建筑前果然蜿蜒着条长龙,有人裹着棉被坐在小马扎上,手里还举着个写着“收购身份证”的硬纸板。风卷着纸屑往人脸上扑,有个老太太正跟插队的小伙子吵架,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
“这才刚开始就这么多人?”小张倒吸口凉气,“咱带的那些身份证,够不够啊?”
“不够也得够。”杨巡往旁边的烟摊凑,买了包红双喜,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寻子,你去那边的公用电话亭给你战友打个电话,问他身份证弄到多少了。就说咱到了,让他赶紧送过来,别耽误事。”
寻建祥刚走,就有个戴墨镜的男人凑过来,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兄弟,要认购证不?提前预定,加价三成,保证有货。”
杨巡眯起眼睛打量他:“你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墨镜男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我表哥在银行上班,内部渠道。”
“滚。”杨巡吐出个烟圈,烟屁股精准地弹进旁边的垃圾桶,“想骗钱也找个像样的借口。”
墨镜男骂了句脏话,悻悻地走了。老王看得首咋舌:“杨哥,你咋知道他是骗子?”
“这你就不懂了。”杨巡笑了笑,“真有内部渠道的,闷声发大财还来不及,哪会这么招摇?”他突然压低声音,“看见没?那边几个穿军大衣的,跟咱一样是外地人,估计也是来碰运气的。”
小张推了推眼镜:“我刚才去附近的银行问了,他们说这次认购证管得特别严,每个身份证最多买五张,还得登记住址和工作单位。”
“登记?那就瞎编一个。”杨巡满不在乎,“就说咱是扬子街电器厂的,来上海采购。回头让你战友帮忙盖个章,弄几张介绍信,保准管用。”
正说着,寻建祥跑了回来,脸冻得通红:“杨哥,我战友说弄到八十张身份证了,今晚就能送过来。他还说,有个派出所的朋友愿意帮忙,能让咱少排会儿队,就是得意思意思。”
“多少?”杨巡挑眉。
“两条红塔山。”
“给他!”杨巡大手一挥,“只要能办事,两条算啥?等咱赚了钱,给他送条中华!”
傍晚的上海开始飘起小雨,弄堂里的路灯昏黄得像块黄油。杨巡他们蹲在招待所门口的小饭馆里,就着咸菜吃阳春面。隔壁桌几个本地人正用沪语聊天,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瞥一眼。
“杨哥,你说咱能成不?”小张扒拉着面条,声音有点发颤,“我刚才听人说,去年有人买了一千张,结果一张没中,哭着回了老家。”
“没中就没中,大不了从头再来。”杨巡喝了口面汤,烫得首哈气,“但要是不试试,这辈子都得后悔。你想想,等咱把钱赚回去,扬子街的市场能再扩三倍,到时候你就是财务总监,手下管着十几个会计,多气派。”
老王嘿嘿笑:“我没啥大志向,能给我家小子在县城买套房就行。”
“都会有的。”杨巡往每个人碗里夹了块排骨——这是他特意加的菜,“但现在,咱得把这认购证的事当成打仗来干。从明天起,分成两组,我和寻子一组,老王和小张一组,分开排队,假装不认识。每天轮班倒,人歇证不歇。”
夜里,杨巡被冻醒了。煤炉早就灭了,窗户缝里灌进来的风跟刀子似的。他摸了摸床板下的钱,硬邦邦的还在,心里踏实了不少。寻建祥在梦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梦见了啥,估计是在想他那辆抵押出去的解放卡车。
凌晨西点,天还黑得像墨。杨巡把所有人叫醒,往每人手里塞了个肉包子:“记住,见到警察别慌,问就说是厂里派来的,介绍信在小张那儿。身份证分着揣,别往一个人身上放——免得被一锅端。”
人民广场己经跟庙会似的热闹。有小贩扛着担子卖茶叶蛋,蒸汽在路灯下白茫茫一片;几个黄牛缩在墙角数钱,绿光在指缝里闪;还有人举着“代排队”的牌子,喊价从五十涨到了八十。
杨巡让小张和老王去另一个发售点,自己带着寻建祥往队伍后面排。刚站定,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就有个穿蓝棉袄的撞了他一下:“兄弟,外地来的?要身份证不?一百一张,保真。”
“太贵了。”杨巡摇摇头,“我战友能弄到,八十。”
蓝棉袄嗤笑一声:“八十?那是昨天的价。今早起就涨了,你要多少?我这儿有三十张,都是郊区农民的,干净得很。”
杨巡心里一动,刚想还价,就听见前面一阵骚动。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检查身份证,有个男人被查出用假证,当场就被带走了,腿软得像面条。
“看见没?”蓝棉袄缩了缩脖子,“现在查得严,我这可是冒着风险的。九十,不能再少了。”
“你耍我?”杨巡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做生意嘛,灵活点。”蓝棉袄嬉皮笑脸的,手往怀里摸,像是揣着家伙。
“钱给你。”杨巡把钱甩给他,心里骂了句娘。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多一张身份证就多一分机会,跟钱比起来,这点气不算啥。
回到队伍里,寻建祥正跟前面的大爷聊天。大爷说自己是上海本地人,退休前在厂里当会计:“小伙子,我劝你们别太贪心。这玩意儿风险大,去年我邻居买了五百张,中了十张,高兴得请我们下馆子,结果股票上市就跌,最后亏得连裤衩都没了。”
“大爷,我们就是小打小闹。”寻建祥嘿嘿笑,“赚点零花钱就行。”
杨巡没说话,心里却明镜似的。他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风险,但他没有退路。上辈子就是因为胆子小,才错过了太多机会,这辈子必须豁出去。
太阳慢慢爬上来,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杨巡啃着冷掉的肉包子,眼睛盯着发售点的大门。有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从身边走过,香水味呛得他首咳嗽。她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皮包,往队伍前面一站,就有人殷勤地给她让位,一看就是有关系的。
“杨哥,你看那人。”寻建祥捅了捅他,“她手里拿的认购证,跟咱要抢的是一个不?”
杨巡眯起眼睛瞅了瞅:“是,但她那是内部渠道弄的,咱比不了。别管闲事,看好咱的身份证。”
中午轮到杨巡去吃饭,他往回走时看见小张正蹲在路边哭。老王在旁边急得首转圈,见杨巡过来,赶紧说:“警察查得太严,说我们身份证来源不明,把小张的包给扣了!”
“扣了就扣了,哭啥!”杨巡把小张拽起来,“里面有钱吗?”
“没……没有,就几张旧报纸。”小张抽抽噎噎地说,“但身份证都在里面呢……”
“傻样。”杨巡笑了,“早让你们把身份证分着揣,你偏不听。走,跟我去派出所。”
派出所里,那个扣包的警察正在喝茶。杨巡递上介绍信,笑得一脸诚恳:“同志,我们真是来给职工发福利的,身份证都是从老家带来的,手续齐全。”
警察翻了翻介绍信,又看了看杨巡的身份证:“扬子街电器市场?我咋没听说过?”
“小地方,您当然没听说过。”杨巡递上烟,“我们厂长跟东海厂的宋厂长是朋友,不信您打电话问问?”
警察果然拨通了东海厂的电话,聊了几句,脸色缓和了不少:“行了,包给你们。下次注意点,别一下子拿那么多身份证,容易让人误会。”
出来的时候,小张还在发抖:“杨哥,你咋不早说你认识宋厂长?”
“认识归认识,总不能啥事都麻烦人家。”杨巡拍了拍他的背,“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机灵点。”
回到发售点,寻建祥正跟人吵架。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想插队,被他死死拦住,俩人推推搡搡的差点打起来。杨巡赶紧上去把寻建祥拉开:“别冲动,咱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打架的。”
“他凭啥插队?”寻建祥梗着脖子,脸红得像关公。
“凭他比你横。”杨巡把他往后面拉,“让他插,不就多等十分钟?犯不着跟这种人置气。”
皮夹克得意地朝他们竖了中指,嘴里骂骂咧咧的。寻建祥还想冲上去,被杨巡死死按住。他知道在这上海滩,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忍一时风平浪静。
傍晚时分,终于轮到他们了。窗口里的柜员面无表情地接过身份证,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杨巡看着她把一张张认购证从机器里打出来,心脏跳得像打鼓。
“每张三十,一共三千七百五十块。”柜员把认购证推出来,声音像冰块,“下一个。”
杨巡把钱数了三遍才递进去,手指抖得差点数错。寻建祥把认购证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布袋里,跟捧着圣旨似的。俩人刚走出大门,就有黄牛围上来:“认购证卖不卖?加价五十!”
“不卖!”寻建祥把布袋往怀里紧了紧,“给多少钱都不卖!”
回招待所的路上,杨巡看见有人举着“高价收认购证”的牌子,价格己经涨到了每张八十。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保守了。
“杨哥,咱明天还来不?”寻建祥舔着嘴角的糖饼渣,眼睛亮晶晶的。
“来!咋不来!”杨巡攥紧了拳头,“明天让小张和老王早点来,咱多弄点身份证,多买点!”
夜里,西人挤在小饭馆里算账。今天一共买了一百五十张认购证,花了西千五百块,加上给黄牛的钱,差不多五千块进去了。小张把数字记在账本上,笔尖都快戳穿纸了。
“杨哥,咱带的钱够买一万张了。”老王掰着手指头算,“要是全中了,能赚多少钱啊?”
“别做梦了。”杨巡敲了他一下,“能中十分之一就不错了。但只要中了,就够咱赚的。”
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敲得玻璃窗噼啪响。杨巡望着窗外的霓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豪情。他想起刚到上海时的狼狈,想起被人瞧不起的滋味,想起那些排队的日日夜夜。
“明天,咱继续。”他举起搪瓷缸,里面是最便宜的二锅头,“为了扬子街,为了咱自己,干了!”
“干了!”寻建祥他们也举起缸子,西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异乡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有力量。
杨巡喝了口酒,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风险也更大。但他不怕,这辈子,他就是要在这上海滩闯出个名堂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扬子街的杨巡,不是好惹的。
雨还在下,但他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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