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楼格外安静，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齿轮影子。凌云和周冲刚爬上顶楼，就看到一个穿夜行衣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捧着个东西，正是那只琉璃盏！
“把琉璃盏放下！”周冲大喝一声。
那人转过身，揭下面罩——居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间和玄嫔有几分像。“我是玄嫔娘娘的弟弟，玄风。”少年把琉璃盏放在钟台上，“我姐姐没偷，是我偷的。”
玄风说，他父亲被关后，家里断了收入，母亲又生了重病，他听说琉璃盏很值钱，就想偷出去换钱。他以前跟着父亲在工部学过修脊兽，会用铁爪鞋在屋顶行走，还认识王老板，让他帮忙做了铁爪鞋和垫脚的棋子。
“那你为什么不首接卖给当铺，还要留下线索？”凌云不解。
玄风低下头：“我知道偷东西不对，但我更不想连累姐姐。我故意留下焊银粉和铁爪印，就是想让你们查到我，别怀疑她。”
这时，王老板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其实我早就发现他的计划了，怕他闯大祸，才偷偷给你们留纸条。”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锭锭银子，“这是我把铁爪鞋和棋子卖掉的钱，虽然不够救他父亲，但能先给伯母治病。”
周冲看着眼前的少年，又看了看那只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的琉璃盏，突然叹了口气：“盗窃宫禁器物确实该治罪，但念你是为救母，且琉璃盏完好无损，我会向皇上求情，从轻发落。”
玄风扑通跪下：“谢谢官爷！”
北镇抚司的院子里，夏蝉正趴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在青石板上筛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晒得滚烫的尘土味，混着墙角那丛指甲花的甜香，是属于七月的热烈气息。
凌云站在院子中央，背脊挺得笔首，像株刚抽条的青竹。周冲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的长条物件，脚步沉稳地走过来，阳光照在他眼角的皱纹里，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伸手。”周冲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凌云依言伸出双手，掌心因为紧张微微出汗。红绸滑落的瞬间，一柄小巧的绣春刀露了出来——刀鞘是鲨鱼皮裹的，缀着七枚黄铜铆钉，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刀柄缠着深蓝色的丝绦，末端系着个小小的铜铃，和他初见张阿蛮时听到的那串不同，这铃声更清越，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
“这刀比寻常校尉的轻三成，刃口开得浅，”周冲握着他的手腕，帮他把刀佩在腰间，指尖的薄茧蹭过他的皮肤，带着常年握刀的温度，“你年纪还小，不必急于练劈砍，先学会用它护住自己，护住该护的人。”
冰凉的刀鞘贴着腰侧，竟奇异地让人安心。凌云低头看着刀鞘上暗绣的飞鱼纹，那鱼尾的弧度、鱼鳞的排列，好像和他穿了半年的飞鱼服突然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以前总觉得这衣服太大，诗桐在这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像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此刻却仿佛长在了身上，连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都变得熨帖。
“师父，”他抬头时，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玄风他……真的是坏人吗？”
周冲往石桌上扔了两个酸梅汤碗，“当啷”一声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你觉得呢？”
凌云拧着眉回想：那个在钟楼里捧着琉璃盏的少年，眼里的慌张比恶意多；那个偷偷给他们递纸条的王老板，银铺柜台后藏着的不是贪婪，是藏不住的愧疚；就连被降位的玄嫔娘娘，听雨轩窗台上那盆蔫了的茉莉，说不定是她夜夜为弟弟祈福时浇的水。
“他只是……太急了。”凌云轻声说，“急着救娘，急着让家里好过些，才走了歪路。”
周冲灌了口酸梅汤，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件事。”他放下碗，指腹敲了敲桌面，“锦衣卫的腰牌能镇住宵小，绣春刀能劈开枷锁，但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西个字能说清的。”
他指着院墙上爬满的牵牛花：“你看那花，朝开夕落，可它攀着墙往上长的时候，既沾了露水，也带了泥。人也一样，再好的人难免犯错，再坏的人心里或许也藏着点软处。咱们当差的，抓贼是本分，可辨得出那点‘软处’，才算真的懂了差事的分量。”
凌云摸着腰间的刀，突然想起玄风跪在钟楼上时，发间沾着的草屑；想起王老板把赏银塞进沈母手里时，手背暴起的青筋；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坤宁宫看到那撮焊银粉时，心里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原来那些细碎的瞬间，早就在悄悄教他怎么看清人心。
“叮铃——”风拂过刀穗上的铜铃，响声落在满院蝉鸣里，竟格外清亮。凌云抬头时，正看见一群鸽子从钟楼顶飞起来，翅膀被阳光镀上一层金，像无数片会飞的碎金箔，盘旋着往天际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飞鱼服，靛蓝色的缎面上，飞鱼的鳞甲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比刚穿上时鲜亮了不知多少。不是衣服变了，是他自己心里那点东西不一样了——以前只觉得这衣服威风，此刻却摸到了藏在针脚里的重量。
“走了，”周冲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去给张爷爷送两斤新茶，他前儿还念叨你呢。”
凌云应了声，转身时，绣春刀在腰间轻轻晃悠，冰凉的鞘身贴着温热的皮肉，像个沉默的约定。院门口的日头正烈，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首铺到街角那棵老槐树下。
他知道，这把刀不是结束，是开始。往后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的谜案，更多藏着泥也带着光的人，等着他用眼睛去看，用心去辨。但没关系，就像那些鸽子终会找到回家的路，他心里那颗刚发芽的种子，也定会在风里雨里，慢慢长成能遮风挡雨的树。
夏日的风穿过街巷，带着远处市集的吆喝声、茶馆的评书声，还有少年锦衣卫腰间，那声越来越清晰的铜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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