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从肩胛骨炸开的，像被一柄生锈的撬棍狠狠凿进骨头缝。王烬闷哼一声，军刺反手刺穿了身前丧尸的眼眶，却没能阻止斜后方扑来的另一只——它腐烂的爪子撕开了他的战术马甲，五道血痕瞬间在背上绽开，带着腥腐的黏液，烫得像泼了硫酸。
“队长！左侧缺口要守不住了！”
战友的嘶吼混着丧尸的狂啸砸进耳朵，王烬偏头时，正看见小张被三只爬行者扑倒，战士头盔滚落在地，露出的脖颈瞬间被啃得血肉模糊。猩红的血溅在断墙上，与三天前刚刷的防御漆混在一起，像幅拙劣的抽象画。
这是末世三年，第七次尸潮围城。
他们守着的“三号幸存者基地”本是座废弃的军工厂，高墙曾挡过无数次冲击，可这次不一样——天上盘旋着变异飞尸，地上爬满了骨爪外翻的爬行者，甚至有几只体型堪比卡车的暴君丧尸，正用巨拳一下下砸着北门的合金门，每一声巨响都让地基震颤，墙缝里簌簌掉着灰。
王烬的军刺早己卷了刃，虎口被震得发麻，指缝里全是干涸的血痂。他摸向腰间的手枪，却只摸到个空弹匣——最后三颗子弹，半小时前给了被咬伤的老陈。那老伙计拉着他的手说“别让我变怪物”时，眼里的光比基地探照灯还亮。
“吼——”
一只独眼丧尸冲破侧后方的防御线，腥臭的涎水甩在王烬脸上。他侧身躲开，军刺横劈，却被丧尸粗壮的手臂挡开。这是只进化型丧尸，皮肤硬得像铁皮，寻常武器根本破不了防。
剧痛突然从后腰炸开，王烬低头，看见一截森白的骨刃从自己小腹穿出，带着暗红的血和碎肉。是爬行者，从地下的排水管道钻进来的，无声无息。
身体里的力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漏了个干净。王烬跪倒在地，军刺“当啷”落地，在碎石上滑出老远。
丧尸们围了上来，嘶吼声震得他耳膜生疼。腐烂的气息灌满鼻腔，他甚至能看清最前面那只丧尸嘴里嵌着的半截军牌——是小李的，那孩子才十九岁，昨天还跟他炫耀藏了块没化的巧克力，说要留给“以后遇到的小妹妹”。
意识开始模糊时，眼前突然晃过杨芳的脸。
是末世第十五天，洪水漫到二十楼。杨芳把王磊举在肩头，自己泡在齐腰深的污水里，手里还攥着半块王玥没吃完的草莓糖。她看见他游过来时，眼里先是亮得像星星，随即又暗下去——她的小腿被变异的水蛇咬了个洞，黑色的纹路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带孩子走”，她最后说的这西个字，每个字都裹着血沫，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然后是王磊。
那孩子抱着缺胳膊的机甲战士，在他怀里慢慢变冷时，小拳头还攥着他的衣角。丧尸撞破房门的前一秒，王磊突然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泪：“爸，机甲……打不过怪兽吗？”他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尸潮卷着冲散，再回头时，只看见儿子的小熊睡衣一角，消失在涌动的尸群里。
还有王玥。
末世第三十七天，他在超市的冷藏柜后找到她。六岁的小姑娘缩成一团，碎花裙浸在血里，怀里死死抱着袋被踩烂的草莓味退烧药——那是他三天前拼了命抢来的。她的脖子上有两个细小的牙印，眼睛还睁着，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只是再也不会亮了。离她手边半尺远，是块摔碎的草莓蛋糕，粉色的奶油混着血，像摊化开的胭脂。
“杨芳……玥玥……磊磊……”
王烬的喉咙里涌出腥甜，每叫一个名字，都像有把钝刀在心里反复切割。他恨啊，恨自己没能护住他们，恨自己在末世初期的犹豫，恨那场该死的毒雨，恨这吃人的世道。
丧尸的尖牙刺穿喉咙的瞬间，剧痛让他猛地睁大了眼。
视野里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盖过了尸潮的灰败。脖颈处传来灼热的烫感，不是丧尸咬噬的疼，而是像有团火在烧——是那块祖传的玉佩！红绳早就磨断了，这三年来它一首贴着他的皮肤，此刻竟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腐臭的气息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柠檬混着阳光的味道。
王烬重重砸在柔软的物体上，鼻尖蹭到带着体温的棉质布料，混着淡淡的汗味和奶香。
“……老公？你咋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王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僵硬地转动眼球，看见杨芳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她的手腕光洁如新，没有被咬烂的伤口，没有森白的骨碴，皮肤细腻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粉色睡衣，领口绣着的小熊缺了只眼睛——那是王磊去年用剪刀“剪睫毛”的杰作，当时杨芳笑骂着拍了儿子屁股，眼里却全是软乎乎的宠溺。
“水……”王烬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疼得钻心，仿佛还卡着末世的血痂。
杨芳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轻快又真实，“啪嗒、啪嗒”，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做噩梦了？脸都白了。”她端来水杯的手稳稳当当，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里只有护手霜的清香，没有血，没有泥。
王烬接过玻璃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时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摸向脖子，皮肤光滑 intact，那块温润的和田玉佩正贴着锁骨，带着他自己的体温——红绳还在，边角被得圆润，是他戴了三十年的样子。
他猛地抬头，视线像箭一样射向墙上的电子日历。
2109年3月17日，星期六，早上6点17分。
心脏骤然停跳半秒，随即疯狂擂动，震得肋骨生疼。耳膜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振翅。
不是尸潮围城的末世三年。
不是毒雨冲刷、基地沦陷、尸横遍野的炼狱。
是……末世降临前三个月。
他回来了。
“爸！”
清脆的童声从门口传来，像风铃被春风吹动。王玥穿着黄色小熊睡衣，扎着歪歪扭扭的辫子跑进来，发梢翘着几根呆毛，像刚破土的嫩芽。“你答应今天给我扎公主辫的！”她仰着小脸，左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这是他在冷藏柜后没敢触碰的、女儿最可爱的模样，是他被丧尸啃食时，最后闪回的光。
王烬的喉咙哽住了，咸涩的液体从眼角争先恐后涌出来。他放下水杯，伸手想摸女儿的头，指尖却在离她头发两厘米处剧烈颤抖，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这不是幻觉。
女儿的头发软软的，带着草莓洗发水的香味，不是记忆里干枯发硬、沾满血污的样子。她的辫子用粉色卡通皮筋扎着，挂着小小的蝴蝶结，不是用撕成条的布条勉强捆着的黏糊糊的模样。
“爸？”王玥歪头，像只好奇的小猫，伸出温热的小手抓住他的食指，“你手好抖哦，是不是昨晚又偷偷玩游戏了？妈妈说你再熬夜就变成国宝啦。”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电流窜遍全身。王烬猛地把女儿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唔……爸你弄疼我啦！”王玥在他怀里挣了挣，小手拍着他的背，“是不是做了打怪兽的噩梦呀？我不怕，我保护你！”
“还有我！”
更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像颗圆滚滚的小炮弹。王磊抱着缺了条胳膊的机甲战士，奶嘴挂在嘴角，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胸前的睡衣上，洇出一小片湿痕。“爸爸抱！”他张开短胳膊攀上来，软乎乎的小身子带着奶香，把脸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
两个孩子的重量压在腿上，真实得让王烬想哭。
他想起基地沦陷时，那些被丧尸撕碎的孩子，想起王磊在他怀里变冷的体温，想起王玥再也不会眨的眼睛。
“老公？”杨芳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他的军绿色T恤，“你这是咋了？吓着孩子了。”她伸手想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王烬猛地抬头，抓住了她的手腕。
就是这只手。
这只在手术台上能缝合0.1毫米血管的手，这只给他缝过训练伤口的手，这只做红烧肉时会沾着酱油的手，这只最后被变异水蛇咬穿、攥着半块草莓糖沉入洪水的手。
他的拇指抚过她手腕内侧的淡青色血管，脉搏强劲而规律，一下，又一下，敲碎了末世三年的麻木和冰封。
“我没事。”王烬的声音还是哑的，像被水泡过的砂纸，“就是……梦太真实了。”
杨芳狐疑地看他一眼，把T恤扔给他：“赶紧起来吧，妈刚才打电话说要送腊肉来，让你去楼下接一下。她说乡下亲戚自己做的，比超市买的香。”
王烬穿衣服的动作猛地一顿。
岳母？
那个在末世爆发初期，偷偷藏了块从乡下地窖翻出的、闪着诡异蓝光的毒液结晶的老太太？那块被她当成“宝贝”的东西，在家庭聚餐时摔碎，接触到的人当晚就高烧变异——那是他们小区最早的丧尸源头，也是他前世噩梦的开端之一。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就是因为去接岳母，错过了药店最后一批抗生素，还因为帮她搬那箱“腊肉”，让王玥一个人在家时差点被窗外掉落的广告牌砸中。
“不去。”王烬几乎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杨芳愣住了：“啊？为啥呀？妈都快到楼下了……”
王烬还没来得及找借口，脖子上的玉佩突然开始发烫，比刚才更甚。意识深处仿佛展开两团光影——左边是无限广阔的虚无，右边是二十平米的封闭空间，有白色墙壁和通风口。
他集中精神想着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啪嗒。”
杯子凭空消失了。
再集中意念，杯子又出现在原位。
“哇！爸爸会变魔术！”王磊拍着小手欢呼。
王烬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玉佩里的世界？
他想起被丧尸啃食时，最后看到的不是尸潮，而是玉佩在白光里映出的、与它本身一模一样的纹路。
如果这是真的……
囤积物资，加固房屋，保护家人……
这一次，他是不是能改写结局？
王烬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鲜活的妻儿，胸腔里充满了柠檬洗衣液的清香。
他看向窗外，三月的阳光正好，樱花树抽出嫩芽，老人在广场打太极。
没人知道三个月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但他知道。
王烬握紧了手里的T恤，指节泛白。
这一次，他回来了。带着末世三年的血与泪，带着玉佩的秘密。
他要让所有爱他的人，都活下去。
毒雨将至，这一次他将改变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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