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叉岭村口那棵老槐树，树龄比村里最老的王老汉还大，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像只张着的大手。这天清晨，树底下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连刚会跑的娃娃都被爹娘架在脖子上，伸长了脖子往中间瞅。
人群最中间，陆辰手里捏着三枚黑黢黢的符纸，风一吹，符纸边缘的暗红纹路像活过来的血虫子，在阳光下扭来扭去。
“都看清楚了，”陆辰的声音不高，却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瞬间压下了嗡嗡的议论声，“这就是前几天有人偷偷摸摸往各家窗台上塞的‘寿元符’，说什么存东西进共享池就折寿，全是这玩意儿捣的鬼。”
人群里顿时炸了锅。
“怪不得我家婆娘前天存了袋豆子，夜里就说心口疼，原来是这邪门玩意儿！”
“我就说嘛，李二狗存了三坛酒，不光没折寿，反倒壮得像头牛，昨天还跟后山的野猪干了一架呢！”
李二狗听见这话，梗着脖子往前挤了挤，拍着胸脯道：“那是！老子现在一顿能吃三碗饭，力气比以前大了三成，谁敢说共享池害我？”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肚子，腰间的酒葫芦晃悠着，发出“哐当”的响声。
陆辰抬手往下按了按，人群又静了下来。他指了指旁边搭起的简易木台，台上摆着块半透明的晶石，是前几天从云游子身上搜出来的，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白光。
“今儿个就让大家亲眼瞧瞧，这符到底能不能折寿。”陆辰看向王老汉，“王伯，您先来？”
王老汉捋着白胡子，梗着脖子走上台，朗声道：“我老汉活了六十五年，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怕啥？来！”
陆辰将一枚黑符轻轻贴在王老汉额头。那符刚沾到皮肤，就像长了吸盘似的，死死粘住，暗红的纹路突然变得鲜艳，像有血在里面流动。王老汉眉头一皱，闷哼了一声。
“大伙儿看好这块晶石。”陆辰伸手在晶石上一抹，晶石表面突然浮现出一行淡金色的字：剩余寿命，二十三年。
人群里“嘶”地抽了口冷气。
“王伯真能活这么久？”
“我爹去年走的，才五十八……”
陆辰没理会议论，又让李二狗和翠儿上了台。李二狗的黑符贴上额头时，他还嬉皮笑脸地冲台下挤眉弄眼；轮到翠儿，小姑娘手心里全是汗，贴符的时候身子还微微发颤，但眼睛却亮得很，一首盯着那块晶石。
半个时辰过去，太阳往头顶爬了爬，晒得人后背发烫。
陆辰抬手揭开三人额头上的符纸。黑符己经变得灰扑扑的，像被水泡过的烂纸，一捏就碎。他再去抹那块晶石，上面的字变了：
王老汉：二十三年。
李二狗：三十八年。
翠儿：西十二年。
“啥？”有人揉了揉眼睛，“王伯的寿数没少啊！”
“李二狗也没变！”
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翠儿——小姑娘原本显示的是西十一年，现在反倒多了一年。
翠儿自己也愣住了，小手捂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突然想起昨天存进共享池的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是给邻村张婶准备的，张婶的儿子要娶媳妇，她熬夜绣了三天。当时存进去的时候，共享池还轻轻晃了晃，冒了个小泡泡，她还以为是错觉呢。
“这到底咋回事？”王老汉摸着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手里碎成渣的黑符，满脸疑惑。
陆辰拿起碎符，举到阳光下：“这符哪是折寿的？分明是偷寿元的！不过它偷的不是咱们的，是画符人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昨晚李二狗在祠堂后头逮住个鬼鬼祟祟的道士，就是这符的主人，叫云游子。大伙儿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才继续道：“那道士被逮住的时候，头发还是黑的，不到一个时辰，就白得像落了场雪——他的寿元，全被这符吸走了！”
“嚯！”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怪不得那道士跑那么快，原来是怕被自己的符吸干啊！”
“这叫啥？自作自受！”
王老汉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碎符狠狠踩了几脚：“我就说玄门正道哪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原来是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
“还有更缺德的呢，”陆辰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十几枚一模一样的黑符，“这是从那道士的包裹里搜出来的，原本打算今晚全塞进各家各户。他还留了张字条，说等咱们都怕了共享池，就来拆了池子，把里面的东西全抢走。”
这话一出，人群里的怒气“噌”地就上来了。
“狗娘养的！敢打咱们共享池的主意！”
“把这些破符烧了！省得再害人！”
“对！烧了！”
陆辰摆摆手：“烧了便宜它们了。共享池最能克这些邪门玩意儿，不如把它们扔进去，让池子消化消化，说不定还能当个肥料。”
这话逗得大伙儿都笑了。李二狗第一个抢过一把符，大步跑到共享池边，像扔垃圾似的把符纸扔了进去。符纸刚沾到池面，就“滋啦”一声冒起黑烟，像被滚水烫了的虫子，挣扎了几下就化成了灰，连点味儿都没留下。
其他人也跟着涌过去，把手里的碎符、没开封的黑符全扔进池里。不一会儿，池面上飘起一层薄薄的灰，被风吹散后，池水反倒更清亮了，映得岸边的人影都清清楚楚。
翠儿站在池边，看着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她摸了摸怀里的帕子——早上存进去的，刚才取出来时，上面的丝线亮得像镀了层光，张婶看到肯定喜欢。
“那假道士跑了咋办？”有人突然喊道，“万一他再回来搞鬼呢？”
陆辰抬头望向终南山的方向，那里的天空隐隐有些发黑。他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让人安心的笑：“跑不远。昨晚他被逮住的时候，我悄悄在他身上留了个‘空间锚点’，就像给兔子系了根绳，他跑到天涯海角，咱们也能找着。”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而且啊，他那师父要是知道他把事办砸了，还被咱们揪出了底细，恐怕第一个饶不了他的，就是他自己人。”
人群里响起一阵哄笑，刚才的紧张和疑虑，这会儿全变成了底气。王老汉捋着胡子，看着清亮的池水，又看了看身边说说笑笑的乡亲，突然感慨道：“还是咱们共享池厉害，邪不压正啊！”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叶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池水里，几尾不知道什么时候游进来的小鱼，正甩着尾巴，欢快地在水面上吐着泡泡。
谁也没注意到，陆辰的指尖轻轻动了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丝线，正顺着风的方向，往终南山的深处延伸而去——那是空间锚点的追踪线，线的另一头，正系在慌不择路的云游子身上。
而此刻的云游子，正捂着胸口在山林里狂奔，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疼，每跑一步，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不知道的是，这不是符纸反噬的余威，而是陆辰通过空间锚点，悄悄种下的“追踪印记”。
双叉岭的风，顺着山谷吹向终南山，带着共享池特有的清甜味，也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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