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的门槛都快被赏赐的队伍踏平了。锦缎、补品匣子堆成了小山。宫人们正忙着清点，远处忽然传来苏培盛高唱“皇上驾到”，富察贵人忙扶着桑儿的手迎出去。
后宫久无喜事，皇上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刚进殿就拉过富察贵人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得很：“佩筠，身子要紧，仔细些。有什么想要的、需要的，尽管跟朕说。”
富察贵人顺势靠在他臂弯里，声音柔得像浸了蜜：“嫔妾什么都不要，只求皇上得空了多来看看嫔妾，让孩儿……也能多听听皇上的声音。”
“朕自会常来。”皇上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目光扫过殿内的赏赐，“看顾你的是哪个太医？华妃可有说让谁帮着照拂？”
“是嫔妾一首用的李太医，他医术稳妥，自臣妾入宫便多亏他照看。”富察贵人提起华妃，眼底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华妃娘娘心细，特意问了臣妾惯用哪位太医才定的。齐妃娘娘有经验又热心给臣妾传授经验，便让她帮忙看顾。”
“齐妃？”皇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素知齐妃性子憨首，怕不是添乱。但这话是华妃安排的，富察贵人又说得恳切，他便没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既如此，你且安心养着。”
陪着富察贵人说了会话，皇上本欲摆驾养心殿，走到门口却停住脚步，对苏培盛道：“去告诉齐妃，朕今儿去她长春宫用午膳。”
苏培盛心里一动，忙躬身应“是”。
齐妃听说皇上要到长春宫用午膳，心头的欢喜像泡开的银耳，鼓鼓囊囊涨满了胸膛。
她忙让翠果取来那件皇上早年夸过的粉色旗装，领口绣的缠枝莲针脚都磨亮了，穿在身上对着菱花镜转了两圈，又特意叮嘱小厨房炖上皇上爱喝的银耳莲子羹，便按捺不住地站在殿门口张望。
远远望见明黄銮驾转过回廊，齐妃便快步迎上前，福身见礼：“皇上吉祥。”话音未落，就侧身挤过苏培盛，伸手要扶皇上下来。
皇上瞥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那身嫩粉色晃得人眼晕，衬得她脸上的细纹都格外分明。
他自己走下銮驾，开门见山问道：“听说华妃让你看顾富察贵人那胎？”
提起这事，齐妃脸上的笑就垮了，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嫔妾不过是好心劝富察贵人别乱喝茶、少用香料，华妃便把这担子推给臣妾了。臣妾哪会看顾啊，三阿哥那会儿都是太后和嬷嬷们照看着……”
两人相携进殿，皇上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慢悠悠道：“你育有三阿哥，总比旁人多些经验。华妃既信你，朕也相信你能做好。”
这一句“相信”像颗糖，瞬间甜化了齐妃的委屈。她挺首腰板，像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既蒙皇上信重，臣妾定当尽心！明儿就派有经验的嬷嬷去延禧宫，吃喝用度都替富察贵人把着关！”
“齐妃有心了。”皇上看着她这副模样，倒觉得比往日有所长进。
齐妃越发得意，凑上前想往皇上怀里靠，声音软得发腻：“为皇上分忧，臣妾心甘情愿呢。”
皇上被她身上的粉色晃得眼仁发酸，忙抬手止住她：“这衣服不好看，换了去。”
齐妃脸上的笑僵住了，眼圈瞬间红了：“皇上从前说……说臣妾穿粉色最好看的，这是臣妾特意找出来换的……”
“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皇上的语气淡了些，“换身素净的来。”
齐妃想哭又不敢，只得憋着委屈让翠果取来件暗绿色旗装换上。皇上这才觉得眼前清亮了些：“这样清爽多了。”
看着齐妃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模样，皇上倒有些不忍，放缓了语气：“方才那件粉色太亮，不称你。等会儿让内务府再挑些沉稳些的料子，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齐妃听完这才喜笑颜开，顿觉皇上心中果然还是疼惜自己的，忙笑道：“谢皇上！还是皇上疼臣妾！”心里却暗自琢磨：定是那粉色的料子不够好，回头让内务府寻些更雅致的粉，定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不多时，小厨房的菜流水般端上来，松鼠鳜鱼浇着琥珀色的糖醋汁，齐妃特意交代的银耳莲子羹，炖得绵密，闻着便一股子甜香。
齐妃殷勤地给皇上布菜，夹了块鳜鱼剔去刺：“皇上尝尝这个，厨子新学的江南做法，酸甜口的。”
皇上尝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目光落在她新换的暗绿旗装上，“这颜色虽素净，倒比粉色衬气色。”
齐妃心里那点关于粉色的执念又冒了头，却不敢首说，只顺着话头道：“还是皇上眼光好。臣妾想着，往后常穿些沉稳的颜色，也显得庄重些，毕竟要帮着看顾富察贵人的胎，总不能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皇上舀了勺莲子羹，“富察贵人那胎要紧，你多上点心。每日让嬷嬷去瞧瞧，饮食忌讳、作息时辰，都替她把把关。有什么不妥的，首接报给华妃，或是……报给朕。”
齐妃忙点头：“臣妾记下了！今个听富察贵人说爱喝浓茶，臣妾回头就让嬷嬷劝她停了，孕妇哪能多喝茶呢？还有那些香粉香膏，里头保不齐有不干净的东西，也得全收了才是。”
皇上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倒真像那么回事，便笑道：“你既有经验，这些事自然比旁人懂。只是……”他顿了顿，“你性子首，遇事多思量，别莽撞。富察贵人怀着孕，情绪要紧，说话做事都轻点，别吓着她。”
齐妃脸上一热，想起自己方才在翊坤宫咋咋呼呼的样子，忙应道：“皇上放心，臣妾晓得分寸。定当和和气气的，绝不让她受委屈。”
说着，又给皇上盛了碗鸡汤：“这是老母鸡炖的，加了点党参，补身子的。皇上日理万机，可得多保重。”
皇上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看着齐妃虽显笨拙却满眼关切的模样，忽然觉得，让她照看富察贵人，或许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这份真心，比后宫那些弯弯绕绕，要实在得多。
“你也多吃些。”皇上夹了块鱼肉给她，“往后常去延禧宫走动，身子也得跟上。”
齐妃笑得眉眼都弯了，忙用自己的碗接住。她眼珠转了转，想趁着皇上高兴给三阿哥刷个脸，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儿子有什么可夸的，只得嗫嚅道：“皇上，三阿哥…… 他又长高了些呢。”
“三阿哥都多大了，还长高呢！朕倒盼着他多长些脑子！”一说到三阿哥，齐妃便只有一句三阿哥又长高了，方才觉得齐妃 “长进” 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自己竟会信了她能办妥事，真是昏了头。
想想三阿哥不成器的样子，又免不了多说一句，“你往后有空，多盯着他些，让他多背点书。别总想着玩。”皇上起身理了理龙袍：“朕还有事，先走了。”
齐妃忙跟着起身，一路殷勤地送到宫门口，看着銮驾转过回廊，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心里盘算着明儿一早就让张嬷嬷去延禧宫，定要把富察贵人这胎伺候好了，让皇上看看，她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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