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院单间留观室。窗外的阳光透过米黄色窗帘,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阳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雏菊清香混合的气息,努力营造着安宁的氛围。
英子依旧沉睡在靠窗的病床上。阳光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眉头不再紧锁如峰,呼吸绵长而均匀。那层笼罩在她周身、令人窒息的绝望死寂,终于在巨大的情绪宣泄和深沉的疲惫后暂时退去,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和宁静。仿佛暴风雨肆虐后,一片狼藉的土地上,终于露出了湿漉漉却不再被狂风撕扯的嫩芽。
宋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深陷在椅背里。他闭着眼,眉头微蹙,脸色在阳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额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汗渍。过度透支导引术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让他连维持思考都感到困难。意识沉浮在混沌的边缘,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求休眠。但他不能睡。高级生命感知术如同无形的触角,被动地捕捉着百米范围内的一切生命波动。他需要这份警觉。
【“医者仁心”特殊任务(进行中)状态更新:】
【核心目标1:乔卫东(生命体征平稳,深度镇静,感染指标高位趋稳)——状态:黄色(中风险)】
【核心目标2:乔英子(深度睡眠,情绪宣泄后趋于平稳,心理防线初步重建)——状态:黄色(中风险)】
【核心目标3:宋倩(情绪崩溃被强行中止,进入责任驱动状态)——状态:黄色(中风险)】
【提示:守护持续。宿主精神力严重透支,建议深度休整。】
系统冰冷的提示在意识深处闪烁,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宋翎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英子沉睡的脸上。确认她的生命波动平稳,没有惊悸的迹象,他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将意识沉入那片新获得的、带着清凉安抚气息的精神领域——初级精神安抚术。
这技能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与他本身的中级导引术既有相似,又截然不同。导引术更侧重于生命能量的流转、修复和激发,如同内在的生命之火;而这精神安抚术,则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共鸣与引导,如同轻柔的风,抚平剧烈波动的情绪涟漪,引导混乱的精神归于平静的港湾。他默默体悟着那种微妙的“频率”和“引导”感,像在熟悉一件新获得的精密乐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其轻柔地推开。童文洁端着一个保温桶和一小碟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身后跟着方一凡,少年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眼神关切地望向床上的英子。
“宋翎,醒着呢?”童文洁压低声音,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刘静姐熬的参片小米粥,一首温着,给你和英子备着的。还有豆浆,一凡特意去楼下买的,说你们可能爱喝。”她看了一眼沉睡的英子,眼神里满是心疼,“英子…还没醒?”
“让她多睡会儿。”宋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沙哑,他对着童文洁和方一凡微微颔首,“谢谢文洁姐,谢谢一凡。”
方一凡连忙把豆浆递过来,眼神亮亮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忱:“宋叔叔,您快喝点热的!还烫呢!”他又看了看英子,小声问:“英子…她…好点了吗?”
宋翎接过温热的豆浆杯,暖意透过纸杯传到掌心,驱散了一丝指尖的冰凉。他点点头,目光温和地落在方一凡身上:“好多了。最难的时候,过去了。”这句话,既是说英子,也像是在说他自己,还有这个家。
方一凡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看着英子的睡颜,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关切和安心。
童文洁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整理着带来的东西,一边小声说着:“倩倩那边…吃了点粥,也躺下了。还是不说话,眼睛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但总算是…不再哭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宽慰,又有一丝无奈。
宋翎沉默地喝着豆浆,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慰藉。他知道宋倩的状态,被强行按在责任的轨道上,暂时停止了自毁式的沉沦,但内心的痛苦和空洞并未消失,只是被沉重的枷锁强行压制住了。那道裂痕,需要用时间和行动去修补,而不是言语。
“对了,”童文洁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刚才王秘书又来了,送来了这个。”她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包装精致的快递小盒子,“说是云南那边寄来的,给英子的。”
云南?宋翎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心头瞬间了然。是许红豆和陈南星。
他放下豆浆杯,拿过那个不大的盒子。包装很用心,外面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许红豆清秀的字迹:
“英子宝贝亲启。我们在彩云之南,阳光很好,花儿很香,南星姐姐每天都有力气念叨你啦!她说,要你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像向日葵一样向着光。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洱海边看海鸥!——想你的红豆姐姐和唠叨的南星姐姐”
便签下面,还画了一个笨拙却充满阳光气息的向日葵笑脸。
一股微弱的暖流,如同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轻轻拂过宋翎疲惫的心头。在千里之外,还有人记挂着这里,用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传递着希望和温暖。
他轻轻拆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木雕挂坠,雕刻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线条流畅,栩栩如生,带着一种轻盈向上的力量感。木雕旁边,还有几小包独立包装的花茶,标签上写着“滇红金针”和“雪山玫瑰”,散发着清雅的花果香气。最下面,压着一本薄薄的、封面是蓝天白云和向日葵的手绘本。翻开第一页,是陈南星略显虚浮却努力工整的字迹:“英子专属疗愈日记——记录所有微小的快乐和勇气。每天一点点,加油!”
没有昂贵的礼物,只有带着阳光味道的手写信、寓意美好的小挂坠、温暖的花茶,和一本鼓励她记录微小美好的日记本。这份来自远方的牵挂,朴实无华,却充满了疗愈的力量。
宋翎将盒子放在英子枕边,让那木雕白鹤和手绘本的封面,安静地沐浴在窗外的阳光里。他希望等英子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些来自远方的、带着光的礼物。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气质温和儒雅的心理科陈医生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位抱着文件夹的年轻女助手。
“宋主任,没打扰你们休息吧?”陈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温和,“英子还在睡?正好,我想趁这个机会,先跟您和家属沟通一下后续的心理干预方案。”她的目光扫过童文洁和方一凡,带着询问。
宋翎站起身,动作牵扯着酸痛的肌肉,示意陈医生到房间靠外的角落谈话。童文洁也连忙跟了过去,方一凡则自觉地退到门口,守着沉睡的英子。
“英子目前的情况,”陈医生开门见山,语气专业而清晰,“初步评估是中度抑郁状态,叠加急性应激障碍。她的自我封闭非常严重,核心问题是安全感的彻底崩塌——对家庭,对母亲,甚至对自身存在的价值感,都产生了毁灭性的怀疑。同时,父亲的重病垂危,又带来了强烈的分离焦虑和死亡恐惧,以及巨大的自责感。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非常复杂的创伤网络。”
宋翎和童文洁都听得心头沉重。
“药物治疗只是辅助,帮她缓解最极端的焦虑和失眠,为心理疏导创造基础条件。”陈医生继续说道,目光看向宋翎,“关键还是在于环境的重塑和家庭的支持。宋主任,您昨天在危机时刻的处理非常关键,您是她目前唯一能建立起安全依赖的对象。这个依赖关系,在初期至关重要。”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郑重:“但宋倩女士作为母亲的角色,是英子安全感重建中不可替代、也无法绕开的核心。英子对母亲的抗拒和恐惧,是创伤的核心表现之一。这需要时间,需要宋倩女士彻底的、持续的改变,需要她用行动去重新赢得英子的信任,一点一滴地修复那道裂痕。这个过程,会非常艰难,非常缓慢,而且充满了反复。你们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我明白。”宋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盯着我姐。她…现在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想起宋倩被自己强行按在责任轨道上时,那种近乎麻木的认命和沉重。
“那就好。”陈医生点点头,“英子醒后,我会先和她进行一次非正式的、轻松的接触,建立初步的信任关系。正式的疏导,等她情绪更稳定一些再开始。频率初步定为一周两次。另外,”她看向童文洁,“宋倩女士这边,也需要进行同步的家庭治疗辅导。我建议她尽快开始,学习如何与处于抑郁状态的孩子相处,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绪,如何提供有效的支持,而不是无谓的压力。”
“没问题!我一定盯着倩倩去!”童文洁立刻保证道,语气斩钉截铁。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陈医生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沉睡的英子身上,“给英子减压,彻底减压。学业,尤其是高考的压力,必须暂时移除。这是她心理创伤的重要源头之一,也是家庭冲突的爆发点。在她恢复之前,任何关于学习、成绩、未来的要求或暗示,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区长己经协调好了,英子暂时休学。”宋翎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后续复学时间,完全看她的恢复情况。”
陈医生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和宽慰:“这非常好!这是最明智、也是最必要的决定!给她空间,给她时间,让她只专注于一件事——疗愈自己,感受爱和安全。”
她又详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和初步的疏导计划方向,才带着助手告辞离开。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阳光偏移,光斑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英子的枕边,恰好笼罩在那只木雕白鹤和手绘本封面的向日葵上,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宋翎回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英子沉睡的脸上,又看了看枕边那沐浴在阳光中的礼物。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英子额前一缕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动作间,一丝微弱的、属于初级精神安抚术的清凉意念,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无声无息地拂过英子平静的意识表层,并非唤醒,而是加深那份来之不易的安宁睡眠,抚平任何可能潜藏的、细微的惊悸余波。
英子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宁静的守护,无意识地微微动了一下,向着阳光和枕边那朵向日葵的方向,更舒服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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