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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章 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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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慷慨而炽烈,将米黄色的窗帘映照得近乎透明,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消毒水的气息被阳光烘焙得淡了许多,雏菊的淡香、残余的小米粥温香,还有阳光本身那种干燥而充满生机的味道,奇异地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疲惫的安宁。

英子依旧在沉睡。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将她苍白的小脸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甚至能看到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枕边,那只木雕的白鹤在金光中展翅欲飞,栩栩如生;那本印着向日葵的手绘本,封面上的花朵仿佛在阳光中热烈地绽放。她的呼吸均匀绵长,眉头舒展,嘴角那抹极其细微的柔和弧度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仿佛在梦里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沉入一片无风的海域。

宋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着眼,意识沉在一种半是休憩半是警觉的状态里。过度透支的疲惫感如同退潮的海水,虽然依旧在沙滩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和阵阵酸痛,但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眩晕和虚脱感己经大大缓解。高级生命感知术如同无形的背景音,被动地接收着周围的生命波动——英子的平稳绵长如同舒缓的溪流;隔壁,宋倩那种被责任强行压制、却依旧带着惊悸余波的沉重波动,似乎比之前稍稍平稳了一丝;楼下ICU方向,乔卫东那缕微弱却顽强燃烧的生命之火,传递出的信息也稳定了许多,如同风中摇曳却不再濒临熄灭的烛光。

【“医者仁心”特殊任务(进行中)状态更新:】

【核心目标1:乔卫东(生命体征平稳,镇静减量,感染指标缓慢下降)——状态:黄色(中风险→低风险)】

【核心目标2:乔英子(深度睡眠,情绪平稳,初步建立安全依赖)——状态:黄色(中风险)】

【核心目标3:宋倩(责任驱动,情绪高度压抑,行为模式初步改变)——状态:黄色(中风险)】

【提示:宿主精神力缓慢恢复中。守护持续。】

系统冰冷的提示带来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悬崖边的惊涛骇浪暂时平息,他们终于站在了相对坚实的土地上。

病房门被极其轻柔地推开。宋倩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家居服,头发仔细梳理过,挽在脑后,露出苍白却不再那么灰败的额头。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重新温过的参片小米粥,一小碟切得极其精细、摆放整齐的苹果块,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她的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无声,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经过刻意练习的、近乎屏息的谨慎。她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女儿沉睡的脸上,眼神复杂——心疼、悔恨依旧浓重,但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专注,以及一丝被强行压制下去的、不敢奢望的期盼。她走到床边,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只坐了半边床沿,如同靠近一件易碎的琉璃器皿。

她的视线扫过英子枕边沐浴在金光中的白鹤挂坠和向日葵日记本,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被那强烈的生命意象触动,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宋翎身上,带着无声的请示。

宋翎缓缓睁开眼,迎上她的目光,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宋倩深吸一口气,像是再次给自己鼓劲。她没有立刻去喂粥,而是先拿起托盘上那碟切好的苹果。她拿起最小的一块,用指尖捏着,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地,小心翼翼地凑近英子微张的唇边。阳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那块晶莹的苹果上。

这一次,沉睡中的英子没有被惊动。或许是精神安抚术残留的效力,或许是她真的沉入了更深层的安宁。她的嘴唇在无意识中微微动了一下,舌尖本能地探出一点点,轻轻碰触到了那块带着凉意和清甜汁水的苹果。

宋倩的身体瞬间绷紧!屏住了呼吸,眼神死死盯着英子的反应。

英子的舌尖卷了一下那块苹果,无意识地含了进去,极其缓慢地咀嚼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吞咽声。

成功了!宋倩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微弱狂喜的热流再次冲上她的鼻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强行将它们逼了回去!只是眼尾迅速泛红,握着苹果碟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不敢有丝毫放松,更加专注地、一块接一块,将那些细小的苹果块,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般,极其缓慢而轻柔地送入女儿口中。每一次英子无意识的咀嚼和吞咽,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丝,眼底那层厚重的绝望冰壳,似乎又被这微小的成功融化掉薄薄的一层。

喂完苹果,宋倩放下碟子,再次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动作依旧带着无法消除的紧张和生疏,但比第一次流畅了一些。她舀起一小勺,笨拙地吹了吹,然后屏息凝神,送到英子唇边。重复着昨夜和刚才的动作,一勺,再一勺。阳光洒在瓷勺边缘,反射出一点晃眼的光斑。

大半碗粥在沉默而专注的喂食中渐渐见底。当英子咽下最后一勺,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时,宋倩端着空碗,僵坐在床边,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衣衫被冷汗微微浸湿。巨大的精神消耗让她脸色更加苍白,但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死寂中,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亮。一种完成了使命、没有被拒绝、甚至获得了一丝微弱回应的……光亮。

就在这时,一首沉睡的英子,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宋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来,几乎要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勇气彻底冲垮!她下意识地想立刻起身逃离,逃离可能再次出现的惊惧和抗拒!

然而,就在她身体绷紧、即将做出逃离动作的前一秒,床上的人儿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阳光有些刺眼。英子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适应着光线。那双眼睛依旧红肿,布满了血丝,眼底深处沉淀着浓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悲伤底色,如同被风暴肆虐过的湖泊。但不再是一片空洞的死寂。那层隔绝一切的冰壳似乎变薄了,露出了底下脆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乔英子”的茫然和一点点的……困惑。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然后缓缓转动,有些迟钝地扫过窗边刺眼的阳光,掠过床头柜上那瓶带着露珠的雏菊……最后,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僵坐在床边、脸色惨白、眼中充满巨大恐惧和一丝微弱祈求的宋倩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宋倩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呼吸都停滞了。她死死地盯着英子的眼睛,捕捉着那双眸子里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惊悸、厌恶或抗拒的信号。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承受,握着空碗的手指冰凉颤抖。

英子也看着宋倩。她的眼神里没有立刻涌现出昨夜那种极致的恐惧和排斥,只有一种深重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茫然。她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去处理眼前这个捧着空碗、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如此卑微的恐惧和祈求的“母亲”形象。

她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言语。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模糊的、属于城市的背景音,和两人之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

宋倩在女儿沉默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道歉,想忏悔,想祈求原谅……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无声的、汹涌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滴落在手中的空碗边缘,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

这细微的声音,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小石子。

英子空洞茫然的目光,似乎因为这滴落的泪水,微微动了一下。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宋倩颤抖的手上,那只紧握着的、空空如也的瓷碗上。碗壁上,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粥渍。

时间依旧在流逝,沉默依旧沉重。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英子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做了一个微小的动作。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宋倩那充满痛苦和泪水的、首视着她的眼睛。没有再看她。

这个动作,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倩的心上!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她以为这是女儿最彻底的拒绝!

然而,下一秒,英子却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动作轻微得如同被风吹动的羽毛,几乎只是一个错觉。但宋倩捕捉到了!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英子!

英子避开了她的目光,眼神重新落回窗外刺眼的阳光里,依旧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茫然,仿佛刚才那个点头的动作只是无意识的肌肉抽动。她没有再看宋倩,也没有说一个字。

但宋倩的心,却在瞬间被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暖流击中!那不是原谅,不是接纳,甚至可能连回应都算不上。那更像是一种……默许?一种在巨大疲惫和悲伤之下,对某种既成事实的、无力的、不带有强烈攻击性的……暂时休战?

宋倩僵在原地,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端着空碗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言语。

宋翎一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介入,只是安静地守护着这片刚刚经历过风暴、此刻正被阳光暴晒的废墟。他看到英子那个极其轻微的点头动作,看到宋倩瞬间崩溃又瞬间被巨大复杂情绪冲击的模样。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宋倩身边,依旧没有言语,只是极其自然地从她冰凉颤抖、几乎握不住碗的手中,接过了那只空碗。

他的指尖无意间再次触碰到宋倩手背上冰冷的泪痕。

宋倩的身体又是一颤,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宋翎,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混乱和无助。

宋翎没有看她的泪眼,目光落在英子重新闭上、似乎再次沉入半梦半醒状态的脸庞上。他拿起床头柜上那本沐浴在阳光里的“英子专属疗愈日记”,轻轻放在宋倩依旧放在腿上的、空着的那只手里。

宋倩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本日记本,封面上的向日葵硌着她的掌心,带着阳光的温度。

宋翎依旧沉默。他走到窗边,将那片米黄色的窗帘彻底拉开。

正午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瞬间将整个房间、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品,都笼罩在一片耀眼到近乎灼热的光明里。那光芒如此强烈,充满了不管不顾的生命力,仿佛要将昨夜所有的黑暗、寒冷和绝望都彻底蒸发。

宋倩被这强烈的光芒刺得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紧闭的眼睑汹涌滑落。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视线被泪水模糊,又被强烈的阳光晃得一片迷蒙。她只能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白光中,是女儿在病床上模糊的、被金光勾勒出的轮廓,和她手中那本日记本封面上,那朵在强光下仿佛在灼灼燃烧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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