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一股尘土和劣质橡胶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蛮横地钻入鼻腔。
林薇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太阳穴，带来尖锐的刺痛。她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被一层浑浊的泪膜覆盖，模糊一片。
不是试镜现场那晃眼的水晶吊灯，也不是救护车顶刺目的红光。
头顶是黑黢黢、凹凸不平的泥坯房顶，几根朽木歪斜地撑着，几缕蛛网在看不见的风里轻轻摇曳。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霉味、汗酸气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草药苦涩的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哪儿？！
她不是应该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吗？或者至少，是在去医院的救护车里！那辆该死的、抢道的面包车！她只记得自己为了避开它，高跟鞋狠狠崴了一下，整个人天旋地转地扑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额头重重一磕… 然后就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可眼前… 这分明是个噩梦！
林薇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却像是散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下垫着的不是柔软的羽绒被，而是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腐气味的稻草，上面胡乱铺着一块打满补丁、触感粗糙的粗布单子。寒意透过单薄的布料和稻草，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她低头看向自己撑在炕沿的手。
枯瘦！干瘪！像一截失去了所有水分的、布满褶皱的老树皮！皮肤松弛地包裹着嶙峋的骨节，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灰色的污垢。这绝不是她那双精心保养、做了光疗美甲的手！那双手，是即将捧起最佳新人奖杯的手！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比这破屋里的寒气更刺骨。
“不…不可能…” 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她猛地扭头，目光在狭小、昏暗的土屋里疯狂扫视。墙角堆着些看不清形状的破烂农具，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摇摇欲坠，唯一的窗户被一块破麻布勉强遮挡着，透进几缕惨淡的光线。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土炕对面墙上挂着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面铜镜。巴掌大小，边缘锈蚀得厉害，镜面也模糊不清，布满了斑驳的暗影和水渍般的纹路。
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下土炕，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踉跄着冲到那面铜镜前，用那双陌生的、枯槁的手，一把将它抓了下来。
浑浊的镜面微微晃动，光影扭曲。
一张脸，一张完全陌生的、沟壑纵横的老妇人的脸，在模糊的铜镜中渐渐清晰！
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大地的裂痕，从松弛的眼角、嘴角、额头肆意蔓延，纵横交错。皮肤是长期日晒和营养不良的暗黄褐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稀疏、花白、毫无光泽的头发，胡乱地在脑后挽了一个小小的、歪斜的髻。眼袋沉重地垂着，仁德之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浑浊的眼珠里盛满了惊骇、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嘴唇干裂苍白，微微张着，露出几颗同样发黄、磨损严重的牙齿。
林薇浑身僵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铜镜里那个苍老丑陋的倒影，也正用同样惊恐绝望的眼神回望着她。
“啊——！！！”
一声凄厉、嘶哑、完全不似她原本清亮嗓音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破屋的死寂！铜镜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坑洼的泥地上。
镜像是碎裂的冰面，瞬间撞开了某个尘封的闸门。
轰！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狂暴地冲进她的脑海！
贫瘠的土地，漏风的茅屋。永远填不饱的肚子，补丁摞补丁的衣裳。
六个儿女模糊又清晰的脸孔：老大谢大柱，粗壮懒馋；老二谢二栓，懦弱缩肩；老三谢三妮，眼神刻薄；老西谢西宝，吊儿郎当；老五谢五福，木讷沉默；老六谢六巧，娇纵任性。
两个儿媳：大儿媳赵金花，嗓门震天，唾沫横飞，能把“娘吃了块糕”传成“婆婆偷人”；二儿媳王菜花，动不动就哭天抹泪，活脱脱一个受气包，逢人就诉苦“恶婆婆磋磨”！
还有…一堆！一堆面黄肌瘦、拖着鼻涕、嗷嗷待哺的小萝卜头！孙辈！都是她的孙辈！
以及…角落里一个冷冰冰的牌位，一个名字——谢老实。她名义上早死了的丈夫！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贫穷！糟心！无穷无尽的麻烦！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相府旁支”带来的、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灭门利剑！
“啊！！！！啊！！！啊！！！！”
林薇，不，现在她是谢周氏了！她死死抱住自己枯草般的白发，指甲深深掐进头皮，试图用这真实的痛楚来对抗脑中翻江倒海的绝望。她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身体沿着粗糙的墙面滑落，跌坐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
残破的铜镜碎片就躺在脚边，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和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
“杀千刀的！大坑！天坑啊！” 她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贼老天！你瞎了眼吗？！”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深刻的沟壑，留下冰冷的湿痕。她猛地抬起头，透过破麻布窗帘的缝隙，死死瞪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指向苍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血沫：
“这老太当姐、当娘、又当妻！劳苦一辈子还没享福就挂了！我一无敌青春美少女…我一前途无量的演员…怎么就这么点背？！怎么就穿成了这老棺材瓤子！！” 嘶哑的哭喊在空荡破败的屋子里回荡，充满了不甘、怨毒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的疯狂，“能不能回去？放我回去！我要回去！行不行啊——！！！”
回答她的，只有土屋缝隙里钻进来的、呜咽般的冷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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