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伯格看着屏幕上并排的两个分子模型。
一个是舒尔茨博士的原始设计。
一个是巴斯夫最终商业化的“Katalyst-7”。
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靶向性。”
科恩伯格一针见血。
“舒尔茨博士的原始设计，虽然能抑制癌细胞的‘DNA聚合酶’。但它同样会无差别攻击人体内所有正在进行细胞分裂的正常细胞的‘DNA聚合酶’。”
“比如毛囊细胞，消化道粘膜细胞，骨髓造血干细胞。”
“这也解释了为何传统化疗药物会导致脱发、恶心和免疫力下降。”
“因为它们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在杀死我们自己。”
“而巴斯夫在舒尔茨博士的基础上，做的最重要改进，就是在‘万能钥匙’上增加了一个小小的‘识别基团’。”
科恩伯格指着“Katalyst-7”模型上一个不起眼的化学侧链。
“这个基团让钥匙变得更‘聪明’，能够优先识别出癌细胞那过度活跃的‘DNA聚合酶’，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对正常细胞的伤害。”
“这是从‘化疗’到‘靶向治疗’的巨大飞跃。”
“这也是巴斯夫那价值千亿美金专利壁垒的核心所在。”
科恩伯格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科学的敬畏。
他认为自己给出了最客观公正的评价。
巴斯夫虽然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但确实完成了最关键的创新。他们的垄断，在科学上站得住脚。
布鲁德米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甚至想站起来为科恩伯格鼓掌。
然而，苏奇接下来的话，将他再次推入深渊。
“您说的完全正确，教授。”
苏奇看着科恩伯格。
“巴斯夫确实完成了一次伟大的创新。”
“他们把一把会杀死一百个好人和一百个坏人的机关枪，改进成了一把只会杀死十个好人和一百个坏人的狙击枪。”
“这的确是进步。”
苏奇的话，让全场都愣住了。
“但是，”苏奇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为什么要用枪？”
他按动遥控器。
屏幕上“Katalyst-7”的分子模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他们从未见过的分子结构。
这个分子，比“Katalyst-7”要简单得多。
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
它不像一把精密的钥匙。
它更像一个最普通的氨基酸分子。
“这是什么？”
科恩伯格看着屏幕上那个平平无奇的分子，无法从中看出任何杀伤力。
“教授，您刚才说，‘Katalyst-7’是一把‘钥匙’。”
苏奇看着他。
“而我们‘烽火一号’的核心催化剂，它不是钥匙。”
“它是一封信。”
苏奇转过身，指着屏幕上那个简单的分子。
“一封用癌细胞自己最熟悉的语言写成的劝降信。”
“一封劝它体面地自我了断的死亡通知书。”
苏奇停顿。
“所以，教授。”
“您现在还认为，我们‘窃取’了巴斯夫的技术吗？”
“我们和他们，从一开始，走的就不是同一条路。”
“你们在造更锋利的矛。”
“而我们，在研究如何让敌人自己放下武器。”
……
苏奇的话，像一阵无声的海啸，席卷了整个会场。
劝降信？
死亡通知书？
科恩伯格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充满东方哲学意味的词语。
作为一名纯粹的西方科学家，
他的思维模式是线性的，对抗性的。
找到敌人，分析弱点，然后用最强大的武器将其摧毁。
这是整个西方现代医学建立的基础逻辑。
从抗生素到化疗药，
再到靶向药，无一不是如此。
他们像一群最执着的武器匠人，
在不断升级自己的“矛”，试图用更锋利的矛去刺穿更坚固的盾。
但是，
苏奇现在告诉他，还有第三条路。
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路。
不是去攻击，
而是去沟通，去欺骗，去诱导。
让敌人从内部自行瓦解。
这己经不是单纯的科学范畴。
这是战争的艺术。
“这……怎么可能……”
科恩伯格失魂落魄地走下主席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感觉自己一生建立起来的科学信仰，
在这一刻开始崩塌。
他看着主席台上那个年轻的东方医生，
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来自更高维度文明的碾压。
而第一排，那些CEO们更是如坐针毡。
他们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科学原理，
但他们看懂了科恩伯格脸上的表情——那种混杂着震惊、迷茫和敬畏的表情。
他们知道，在科学的层面上，他们己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空口无凭。”
艾伯乐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带翻了面前的纯净水瓶。
冰凉的水流在桌面上蔓延，浸湿了他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袖口，他浑然不觉。
他找到了苏奇唯一的逻辑漏洞。
或者说，他认为的漏洞。
“一个月时间，完成全新分子筛选、合成、动物实验，并将成本压缩以前的百分之一？”
艾伯乐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孤注一掷的尖锐。
“这不符合基本的科学规律。”
他死死盯着台上的苏奇，仿佛要看穿这个年轻人的伪装。
“苏奇教授，我承认‘启明星1号’是极好的药物。但它的成本摆在那里。”
“我有理由怀疑，所谓‘烽火’，不过是你们用‘启明星1号’换了个包装，在这里上演的一出‘技术普惠’的商业魔术。”
“你们想用这种方式，骗取全世界的信任，掩盖你们偷窃技术的本质。”
这是他最后的防线。
只要坐实苏奇在“偷梁换柱”，这场发布会就会变成最大的丑闻。
现场的媒体开始骚动。
这个质疑合情合理。
太快了。
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不像人类的科技。
面对质问，苏奇没有辩解。
他只是侧过身，对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尹雪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尹雪端着一个覆盖无菌布的不锈钢托盘走上台。
托盘放在展示台上。
无菌布掀开。
一个透明的隔离盒出现在大屏幕的特写镜头中。
盒内，
一只小白鼠蜷缩在角落，奄奄一息。
它的右侧腹部，
挂着一个畸形的巨大肉瘤。
肿瘤体积超过了本体的三分之二，沉重地坠在地面，
表面布满紫红色的怒张血管，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旁边的生命监护仪上，各项指标都在疯狂闪烁着红色的危急警报。
“胰腺癌晚期裸鼠模型。”
苏奇的声音平稳，像在宣读一份早己确定的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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