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大主任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苏奇敲门，进入。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大主任正襟危坐。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规律地轻点，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跳节拍上。
他抬头，那双仿佛能看透无数生死离合的眼睛，如鹰隼般死死落在苏奇身上。
“站着吧。”
大主任的语气平静，却自带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无形威压。
苏奇依言，在办公桌前立定，身姿笔挺如松。
“苏奇。”大主任缓缓开口，“今天这一刀，做得不错。”
这句赞扬，轻描淡写，听不出一丝情绪。
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手术刀的寒芒。
“但你知不知道，张国栋为了你，这次压上了什么？”
苏奇的脊背，瞬间绷紧。
“他压上了自己当了半辈子医生的名声和前途。”
“而我，违背了院里二十年的规矩，为你站了台。”
大主任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却一下下砸在苏奇的心脏上。
“你的技术，我看到了，是块好材料。”
“但一次成功，什么都不代表。”
“医路漫漫，你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大主任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骤然增强，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
“普外科胃肠组，对你来说，池子太小了。”
“你想进肝胆胰，很好，有野心，是好事。”
“但是！”
大主任的语调猛地抬高，目光锐利如刀！
“肝胆胰组，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做一台手术的天才废品！”
“那里的每一个医生，都是从刀山火海里一刀一刀杀出来的狠角色！”
“你今天风头太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一个刚结束规培的年轻人，一步登天，首接被我塞进那个位置，别人会怎么看你？”
他停顿了一下，让那句话里的刺骨寒意，自己钻进苏奇的骨头里。
“他们会用放大镜审视你，会等着你犯错，会把你每一次呼吸都当成可以攻击的破绽！”
“所以，给我记住！”
大主任的声音不高，却振聋发聩。
“学技术之前，先学做人！”
“在那个组里，把你的嘴巴给我闭上，把你的耳朵给我竖起来，把你的腰给我弯下去！”
“多做那些没人愿干的脏活累活，把你的锋芒，你的骄傲，你那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全都给我死死地收进骨子里！”
大主任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己经看到了苏奇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
“等你什么时候，能不靠我，不靠张国栋，单凭你自己的手术刀，让那群骄兵悍将打心底里服你的时候，再来跟我谈你的抱负。”
苏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一个字，都没有说。
“明天，去肝胆胰组报道。”
大主任挥了挥手，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苏奇转身，轻轻关上门，将那山一般的压力，隔绝在身后。
……
肝胆胰外科专业组，医生办公室。
苏奇踏入的瞬间，就感到一股与普外一组截然不同的气息。
如果说普外一组是喧闹的战场，这里，就是寂静的深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度专注形成的凝重压抑感，每一个医生都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锋利，且内敛。
几乎没人抬头看他。
偶有一两个目光扫过，也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但那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与疏离。
角落里，一个年轻主治医生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人嘀咕。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像经过了精确计算，精准地飘进了苏奇的耳朵。
“呵，还真来了。大主任亲自签的‘特殊人才’，首接跳过住院医阶段，这是拿咱们组当火箭发射架了？”
另一个资深主治医生正擦拭着自己的听诊器，闻言斜睨了苏奇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天才’，大主任亲自给他拉过钩的。”
他顿了顿，将那“天才”两个字，说得充满了刻意的讽刺。
“说不定，咱们以后写的SCI，都得请人家来指导指导呢。”
苏奇面无表情。
他只是接过护士递来的崭新白大褂，找了个最偏僻的空位坐下。
仿佛那些刺耳的议论，只是夏日里恼人的蚊鸣。
大主任丢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一块硬骨头——优化腹腔镜胆囊切除术（LC）中“海氏三角”的分离技术。
一个困扰了科室多年，导致数次医疗纠纷的“老大难”课题。
苏奇没有一句怨言，立刻埋首于山一般的文献和病例资料中。
他听到茶水间里，几个老主治在闲聊。
“听说了吗？停了三年的全省青年医师技能大赛，要重启了。”
“省卫生厅下的红头文件，能不响应吗？”
“比赛项目八成又是LC吧？最基础，也最容易出事。正好给那帮眼高于顶的小年轻敲敲警钟。”
苏奇翻动书页的手，微微一顿。
……
另一边，被调到普外二组的高凡，得知苏奇空降肝胆胰，还接手了LC优化这个“烫手山芋”，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在他看来，大主任这是在敲打苏奇，让他明白，一时的运气和神技，在真正的临床体系中，一文不值。
“得意忘形，不知死活。”
高凡对着电脑屏幕上苏奇的院内公示照片，轻蔑地低语。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老师，是我……嗯，您上次说的那件事，关于规范青年医师临床路径，我觉得很有必要……”
高凡的笑容温和谦逊，眼神却阴冷如蛇。
“咱们医院最近出了些‘新人’，行事作风比较激进，为了博眼球，不太顾及患者安全和医疗规范，我有些担心……”
“我想，或许可以从流程规范和病历书写上，多做一些‘提醒’。”
……
苏奇在办公室里埋首。
一道清冷的身影走了过来，带着一丝极淡的、好闻的消毒水味。
宁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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