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打着西角门的朱漆，将门板上的铜环淋得发亮。夏晚握着袖中的玉兰木簪，指尖早己被雨水浸得冰凉，可掌心的温度却烧得滚烫——就在半个时辰前，那个隐在暗影里的老宫女颤巍巍地将一枚断裂的玉佩塞进她手里，玉佩的缺口恰好与她木簪的簪头严丝合缝，玉面上刻着的“宸”字，在冷月下泛着温润的光。
“姑娘，您是宸妃娘娘的亲骨肉啊……”老宫女的声音裹着雨声，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当年娘娘被人下毒，临去前将您托付给温氏，让她带着您逃出宫，那支木簪是娘娘的私物，玉佩是先帝赐的，本是一对……”
后面的话夏晚己听不清，耳边只有雨水哗哗的声响，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二十年来的猜测、追寻、挣扎，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她不是乡野庶女，不是尚书府的弃女，而是二十年前含冤而死的宸妃之女。生母温氏是宸妃的贴身侍女，为护她周全，隐姓埋名，最终却也没能逃过命运的刀。
“主子，雨大了，咱们先回吧。”春桃撑着伞，看着夏晚苍白的脸，心疼得首掉泪。方才老宫女匆匆离去前说的那句“皇后娘娘护了您十五年，灵溪公主也是……”像根刺，扎得人心里发疼。
夏晚点点头，却没动，目光穿过雨幕，望向坤宁宫的方向。皇后……那个既忌惮她查旧事，又暗中护她周全的皇后，那个将赵灵溪视若珍宝的皇后，原来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世。她改写宗谱、掩盖真相，是为了保护宸妃最后的血脉，还是为了守住自己后位的秘密？
“走吧。”夏晚深吸一口气，将玉佩与木簪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石贴着滚烫的皮肤，像在提醒她这份沉重的真相。
刚走到回廊拐角，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赵灵溪。她没打伞，浑身湿透，鬓边的珍珠钗歪在一边，平日温顺的眉眼此刻盛满了红血丝，手里紧紧攥着半张撕碎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眼弯弯，鬓边簪着玉兰，正是宸妃的画像，与夏晚、灵溪都有七分相似。
“是真的，对不对？”灵溪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你是宸妃娘娘的女儿，我……我也是，对不对？皇后娘娘不是我亲娘，她收养我，是因为我也是宸妃娘娘的孩子，对不对？”
夏晚看着她手里的画像，又想起老宫女那句“灵溪公主也是……”，心头猛地一震。原来灵溪也知道了，或许是皇后终于瞒不住，或许是她自己找到了证据。
“灵溪……”夏晚想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雨水，却被灵溪猛地挥开。
“别碰我！”灵溪后退一步，眼神里的震惊、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你们都瞒着我！皇后娘娘瞒了我十五年，你知道真相也不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是多余的吗？宸妃娘娘为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丢给别人养？”
一连串的质问砸在夏晚心上，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她能理解灵溪的崩溃，这份迟来的真相，对谁都是剜心的利刃。
“不是的，”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宸妃娘娘是被迫的，她是为了保护我们才……”
“为了保护我们？”灵溪打断她，泪水汹涌而出，“保护我们就是让我们活在谎言里？保护我们就是让我们连亲娘的样子都记不清？保护我们就是让你我姐妹相疑，差点被李贵妃当棋子耍？”
姐妹……这个词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夏晚心底的坚冰。她望着灵溪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望着她手中那半张画像，忽然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有了意义。
“我们去找皇后。”夏晚握住灵溪冰凉的手，掌心的玉佩硌着两人的皮肤，“让她告诉我们全部真相，所有的。”
灵溪没有挣脱，任由夏晚拉着她往坤宁宫走。雨还在下，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被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两株在风雨中相互扶持的野兰。
坤宁宫的烛火亮得刺眼，皇后正坐在案前，面前摊着那本被夏晚拓过字迹的宗谱，李嬷嬷站在一旁，眼圈通红。听到脚步声，皇后缓缓抬头，看到浑身湿透的夏晚和灵溪，看到她们紧握的手，看到夏晚掌心露出的半枚玉佩，她握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颤，珠子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们……都知道了？”皇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疲惫，鬓边的银丝在烛火下格外刺眼。
灵溪看着她，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母后……”这声称呼里，有怨恨，有依赖，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夏晚将玉佩与木簪放在案上，两者严丝合缝，组成完整的“宸”字玉佩，与宗谱上那枚模糊的印章轮廓完全一致。“皇后娘娘，告诉我们真相吧，关于宸妃，关于我们的生母，关于这十五年的谎言。”
皇后看着那枚玉佩，眼神渐渐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爱簪玉兰的女子。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烛火都燃尽了一截，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
“宸妃是先帝最爱的妃子，也是……哀家的亲妹妹。”
一句话，让夏晚和灵溪同时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她怀你们的时候，宫里风雨飘摇，李贵妃的母家想夺权，怕她生下皇子威胁她们的地位，就下了毒。”皇后的声音微微颤抖，指尖划过宗谱上的涂改痕迹，“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临终前把你们托付给我，一个让温氏带出宫，一个留在我身边收养，对外只说是‘早夭’‘远亲’，就是怕你们被李家人发现，丢了性命。”
她抬起眼，泪水终于滑落：“改写宗谱，是为了掩人耳目；烧了宸妃的遗物，是怕你们看到伤心；不让你们查旧事，是怕你们被卷进当年的血案……哀家不是故意要瞒你们，是怕啊，怕这深宫的刀，伤了你们。”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在为这段被尘封的往事落泪。
夏晚看着皇后泪痕斑斑的脸，看着她眼底深藏的痛苦与愧疚，忽然明白了她所有矛盾的举动——那些忌惮，是怕真相曝光引来杀身之祸；那些提醒，是护犊的本能；那些沉默，是背负了十五年的煎熬。
灵溪扑进皇后怀里，放声大哭：“母后！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以为你不爱我……我以为你只把我当棋子……”
皇后紧紧抱着她，泪水浸湿了灵溪的发丝：“傻孩子，哀家怎么会不爱你，你们都是哀家的心头肉啊……”
夏晚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看着案上那枚合二为一的玉佩，心里五味杂陈。怨恨、委屈、释然、温暖……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原来她们是姐妹，流着同样的血；原来皇后不是敌人，是守护她们十五年的亲人；原来那些看似冰冷的举动背后，藏着如此深沉的爱与无奈。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坤宁宫的烛火依旧亮着，映着相拥的三人，映着那枚见证了二十年风雨的玉佩。身世的真相终于显露，可未来的路却更加复杂——李贵妃的虎视眈眈，太后的冷眼旁观，前朝的暗流涌动，都在等着她们。
但夏晚不怕。她看着身边的灵溪，看着抱着灵溪的皇后，忽然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彼此的铠甲，也是彼此的软肋。
这场迟来的相认，让三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坚韧。有过隔阂，有过误解，却终究在血脉的羁绊下紧紧相依。
夏晚轻轻捡起地上的佛珠，放在皇后手中：“以后，我们一起面对。”
皇后握着佛珠，看着夏晚与灵溪相似的眉眼，点了点头，眼底重新燃起了光芒。窗外的雨停了，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温暖而明亮，仿佛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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