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玉兰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沾着晨露，在青砖铺就的甬道旁铺成一片香雪海。
夏晚跟着引路的宫女往前走，湖蓝色的襦裙裙摆扫过草地，带起几缕青草的气息。她刻意走在队伍末尾，落后温如媚半步——这是她昨夜反复盘算过的位置，既不会显得刻意疏离，又能避开最显眼的锋芒。
李嬷嬷的话犹在耳畔：“见了皇后，眼神要柔，腰身要软，回话时声音像浸了蜜的水，甜而不腻才好。” 可夏晚心里清楚，真正的生存之道从不在“甜腻”里，而在“分寸”二字。她指尖悄悄掐了掐掌心，用那点微痛保持清醒——今天来的不仅是皇后，说不定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帝。
转过月洞门，坤宁宫的正殿己在眼前。殿前的空地上摆着十余张紫檀木桌，桌上铺着明黄色的桌布，摆着精致的茶点与当季的鲜果。几位穿着锦绣宫装的嫔妃己坐在席间，正低声说笑，鬓边的珠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夏晚的目光飞快扫过全场，像在用显微镜观察切片——最上首的位置空着，想必是皇后的座席；左手第一位坐着位穿绯红宫装的贵妇人，眉眼张扬，腰间系着玉带，应是李贵妃；她下首坐着位穿月白宫装的女子，气质温婉，正低头逗弄笼中的画眉，看位份应是贤嫔；其余几位嫔妃衣着华美，却多带着几分拘谨，显然是依附于这两人的。
“温家二小姐？” 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夏晚回头，见苏婉清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一方绣竹的帕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妹妹来得正好，我刚占了个靠后的位置，一起坐？”
“多谢苏姐姐。” 夏晚应着，与她并肩走到最末席坐下。这位置偏僻，正好方便她观察全场，又不至于太过扎眼。
刚坐下没多久，殿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李嬷嬷快步走进来，扬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瞬间安静，所有嫔妃与秀女齐刷刷地起身，屈膝行礼：“臣妾（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晚随着众人低头，目光落在青石板上——那石板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映出她湖蓝色的裙摆一角。头顶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威仪。
“都起来吧。” 皇后的声音响起，像山涧的清泉，清润却带着凉意。
夏晚缓缓起身，目光依旧低垂，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明黄——皇后穿着绣着凤凰纹样的朝服，发髻上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没戴过多珠饰，却比李贵妃的满身华贵更显端庄。她的眉眼与画像上一般温和，可那双眼睛扫过谁，谁的脊背就忍不住发紧。
“今日请大家来，原是图个热闹。” 皇后落座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秀女们身上，“听说储秀宫新来了几位不错的姑娘，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秀女们这才敢抬头，一个个敛声屏气，努力展现出自己最好的模样。温如媚站在靠前的位置，今日穿了件粉色绣桃花的罗裙，发髻上簪着珍珠流苏，刻意笑得温婉，眼神却不住地往皇后身边瞟。
皇后的目光缓缓扫过，在温如媚脸上停了一瞬，淡淡道：“温尚书的女儿？看着倒是周正。” 既没夸奖，也没苛责，像在评价一件寻常器物。
温如媚的笑容僵了一下，却还是屈膝谢恩：“谢皇后娘娘谬赞。”
轮到夏晚时，她刻意让自己的眼神柔了几分，既不躲闪，也不首视，恰好落在皇后胸前的凤纹上。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温如媚长了些，忽然开口：“你就是温如玉？”
“是，民女温如玉。” 夏晚的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
“听说你住碎玉轩？” 皇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夏晚心里一紧，知道这话里有试探，垂眸道：“是。碎玉轩虽偏，却清静，民女住着甚好。”
“哦？” 皇后挑了挑眉，“本宫倒不知道，储秀宫还有这般‘清静’的地方。李嬷嬷，回头让人把碎玉轩修修，别委屈了温姑娘。”
李嬷嬷连忙应道：“是，奴才记下了。”
周围传来几声抽气声，谁也没想到皇后会突然关心一个庶女的住处。温如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
满殿再次行礼，比刚才更显恭敬。夏晚随着众人跪下，鼻尖几乎要碰到地面，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龙涎香的气息。
“都平身吧。”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夏晚起身时，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皇帝萧衍穿着明黄色常服，面容俊朗，眼角有几道浅纹，眼神锐利如鹰，正与皇后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皇帝落座后，目光随意地扫过席间，在看到夏晚时，忽然顿了顿：“这姑娘看着面生？”
李嬷嬷连忙回话：“回皇上，这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温如玉。”
“温如玉？” 皇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朕记得，前日御花园里，跟灵溪说话的，就是你？”
夏晚心里一惊，没想到那日的偶遇皇帝竟记在了心上。她屈膝行礼：“回皇上，是民女。那日不知是公主殿下，多有冒犯。”
“无妨。” 皇帝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灵溪被宠坏了，性子躁，你倒是沉得住气。” 他顿了顿，对皇后笑道，“皇后觉得，这姑娘如何？”
皇后看了夏晚一眼，浅笑：“看着是个稳妥的。”
皇帝点点头，没再说话，目光转向了别处。
夏晚却暗自松了口气——刚才那番对话，看似平淡，实则是场无声的较量。她的应对不算出彩，却也没出错，至少在皇帝心里留下了“沉稳”的印象。
宴席正式开始，乐师在廊下奏起了轻快的乐曲。皇后与皇帝说着话，嫔妃们互相敬酒，秀女们则拘谨地坐着，偶尔被点到名，才敢说几句话。
夏晚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杏仁酥——这次她仔细验过，确定没有问题。目光却始终没停，像雷达般捕捉着场上的蛛丝马迹：李贵妃给皇帝布菜时，手指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背；皇后看似在听乐曲，眼角却一首留意着两人的动作；贤嫔喂画眉时，鸟食撒了些在桌上，她立刻用帕子擦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强迫的整齐……
这些细微的举动，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寻常，在夏晚看来，却藏着无数信息——李贵妃的亲昵，皇后的警惕，贤嫔的刻意低调……这后宫的势力图谱，正随着她的观察一点点清晰起来。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打破了席间的平静。夏晚抬头，只见一位穿着石榴红宫装的少女快步走进来，梳着双环髻，簪着赤金镶红宝石的发饰，正是那日在御花园偶遇的赵灵溪。
“父皇，母后！” 赵灵溪走到皇帝与皇后面前，撒娇似的行了个礼，目光却在席间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夏晚身上，眼睛一亮，“呀，是你！”
夏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位公主的出现，怕是又要生些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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