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书房总是浸在墨香里,连烛火都带着几分沉静。温庭之捏着朱笔的手悬在奏折上方,笔尖的朱砂凝了半晌,终究没落下。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芭蕉叶,像极了那日在坤宁宫,皇后指尖叩击茶盏的声响。
“老爷,宫里的信。” 老管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放在案上。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个极小的“坤”字印章——那是皇后宫里的私印。
温庭之放下朱笔,指尖在信封上。火漆是新封的,边角却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捏过。他拆开信,信纸是坤宁宫特有的洒金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温答应近日安好,只是府中送来的‘关切’,未免太急了些。”
墨迹清隽,却字字带锋。
温庭之的眉峰瞬间蹙起,指节捏得发白。他当然知道“关切”指的是什么——刘氏派王德胜在宫里下毒的事,他早有耳闻。不是通过刘氏,而是他安插在府里的眼线报上来的。那时他只当是妇人之间的争闲气,没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刘氏竟狠到用慢性毒,更没料到……皇后会知道得这么快。
“刘氏那边,最近还有什么动静?”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洒金笺,很快卷成灰烬,连一点火星都没留。
老管家垂眸道:“前儿个张嬷嬷去了趟冷宫,说是给李才人送衣裳,回来时鬼鬼祟祟的,还跟夫人在正屋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另外,王德胜的侄子在城外买了处宅子,银子来路不明,像是……夫人赏的。”
温庭之的脸色沉得像窗外的雨。李才人是李贵妃的人,刘氏去见她做什么?难不成想借着李贵妃的势,彻底除掉如玉?他捏着空信封的手猛地收紧,信封被揉成一团,纸屑簌簌落在案上。
他不是不疼这个女儿。当年将她送乡野,是无奈——刘氏刚生下如媚,正得宠,嫡庶之争最烈,留她在府里,怕是活不过周岁。他原想等她长大些再接回来,寻个本分人家嫁了,安稳度日便好。可谁曾想,选秀的旨意来得那样急,他不得不将她推出去。
他以为她会像乡野长大的丫头那样怯懦,或是像寻常庶女那样安分,却没料到,她竟藏着那样深的韧性。从碎玉轩的“闹鬼”,到坤宁宫的对质,再到如今不动声色化解毒药……这孩子的心思,比他想的要深得多,也险得多。
“老爷,” 老管家见他沉默,又道,“宫里的人还说,温答应最近常去御药房,说是想学些药理,皇后娘娘还赏了她几本医书……”
“学药理?” 温庭之的眉峰动了动。他忽然想起如玉小时候,总爱蹲在药圃边看老嬷嬷晒草药,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像只受惊的猫。那时他只当是孩子顽劣,现在想来,这孩子怕是早就对草药上心了。是天性,还是……乡野那十年,被逼出来的生存本能?
这个念头让他心口一涩,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这个父亲,做得实在太失职。
“去,”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把我书房那本《千金方》找出来,让张嬷嬷……不,让你儿子亲自送去宫里,就说是‘老爷闲置的旧书,或许对二小姐有用’。”
老管家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老爷这是想给二小姐递个话——他知道了府里的龌龊,也愿意护着她。只是这护,藏得极深,连送书的人都选了自己最可靠的儿子,生怕走漏风声。
“是,老奴这就去办。”
老管家退下后,书房又恢复了寂静。温庭之重新拿起朱笔,却再也静不下心。奏折上的“南疆水患”西个字在他眼里晃,渐渐变成如玉那张苍白却倔强的脸。
他知道皇后为何送信来。皇后是在提醒他——如玉是他的女儿,也是她放在李贵妃眼皮子底下的一颗棋。这颗棋若毁了,对谁都没好处。
可李贵妃那边也不能怠慢。镇国公手握兵权,是朝堂上不能得罪的势力。如媚还在宫里,若因如玉得罪了李贵妃,如媚的前程怕是也……
温庭之捏着朱笔,在“赈灾”二字上重重一点,朱砂晕开,像滴落在宣纸上的血。他这一生,都在权衡——权衡朝堂利弊,权衡嫡庶轻重,权衡家族荣辱。原以为如玉是最不必费心的那一个,却没料到,她反倒成了最棘手的那枚棋子。
“如玉……”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划过案上的砚台,墨汁沾在指腹,黑得发沉。
他不能让刘氏毁了她。不仅因为她是温家的女儿,更因为……她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或许藏着能平衡后宫的力量。皇后需要她牵制李贵妃,他需要她在宫里站稳脚跟,护住温家这棵摇摇欲坠的大树。
但也不能让她太扎眼。树大招风,尤其是在李贵妃正盯着坤宁宫的时候。他得让她“藏锋”,像皇后说的那样,在暗处慢慢扎根。
窗外的雨小了些,风卷着水汽钻进窗缝,带着一股凉意。温庭之放下朱笔,走到墙边的博古架前,取下一个蒙尘的青瓷瓶。瓶里插着几支干枯的兰草,是去年从碎玉轩移来的——那时他还没接如玉回府,只是偶然路过那处废院,见墙角的野兰开得倔强,便让人采了几支。
他着瓶身的裂纹,忽然想起老管家说的话——如玉在汀兰苑也种了兰草,还是从碎玉轩移过去的。
这孩子,连喜好都带着股韧劲。
“去,”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冥冥中的谁交代,“让账房支些银子,悄悄给汀兰苑添些人手,别让任何人知道是府里派的。”
暗处的影子动了动,应了声“是”,又悄无声息地隐去。
温庭之将青瓷瓶放回博古架,重新坐回案前。烛火映着他鬓角的银丝,竟比往日添了几分苍老。他拿起朱笔,这一次,朱砂稳稳落在奏折上,笔画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果决。
他不知道如玉能不能看懂那本《千金方》里的暗示——书里夹着张字条,写着“南疆多瘴气,需防草木毒”。那是提醒她,李贵妃的势力不止在后宫,连宫外的南疆都盘根错节,下毒的手段怕是比刘氏更阴狠。
他只知道,作为父亲,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得靠她自己走。
雨终于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温庭之望着窗纸外的微光,指尖的朱砂早己干透,留下一道暗红的印子,像枚洗不掉的烙印。
这盘棋,他既要保女儿,也要护家族。至于最终会走向何方,或许连他自己,都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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