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汀兰苑的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赵灵溪捧着暖手炉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院角修剪兰草的夏晚身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炉壁的鎏金花纹，将那只鸳鸯戏水的图案抠得模糊不清。
自上次在坤宁宫见夏晚为皇后诊脉，无意间瞥见她低头写药方的侧脸——眼角那颗淡痣，唇线自然的弧度，竟与自己妆镜里的模样有七分相似，赵灵溪心里就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尤其是那日太后宫里赴宴，有老嬷嬷悄声议论“温才人瞧着竟与当年的宸妃有几分神似”，这话像根细针，扎得她连日来坐立难安。
“你这兰草剪得倒齐整。”赵灵溪开口，声音比往日冷了几分，暖手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焐不热心底的寒意。她走到夏晚身边，目光首首地落在她脸上，像是要透过这张脸，看清藏在背后的秘密。
夏晚握着剪刀的手顿了顿，抬眼时恰好对上赵灵溪探究的目光。阳光落在赵灵溪的眉眼间，她今日梳了双环髻，簪着赤金镶珠的发钗，眉眼轮廓与自己在铜镜里看到的影子重叠，连蹙眉时额间的纹路都如出一辙。夏晚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公主喜欢兰草？这几株是野兰，耐寒，冬日也能开花。”
“野兰？”赵灵溪的目光掠过夏晚的眼角，那颗淡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极了她母妃遗留的那支玉簪上的斑点，“我母妃也喜欢野兰，坤宁宫的暖房里养了好多，只是……”她忽然顿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纹路，和我母妃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夏晚剪兰草的动作停了，指尖的剪刀悬在半空，几片枯叶飘落肩头。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赵灵溪并非愚钝，长久的相似总会让人生疑，尤其是在这人人敏感的深宫里。她垂下眼帘，将剪刀放回竹篮，声音放得更轻：“公主说笑了，乡野丫头哪敢与娘娘相比。许是巧合，天下容貌相似的人本就不少。”
“巧合？”赵灵溪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几乎与夏晚并肩而立，暖手炉的热气拂过夏晚的耳畔，“那日在御花园，李贵妃身边的宫女说，你调的玉兰膏味道，和当年宸妃宫里的一模一样；皇后娘娘看你的眼神，也总带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连父皇……上次见你请安，都多看了两眼你的眼睛。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带着少女的执拗和不安，像在追问一个困扰己久的答案。这些日子，她翻遍了坤宁宫的旧物，在母妃的梳妆盒里找到一支未完成的兰草绣帕，针脚竟与夏晚给她绣的荷包有几分相似；她偷偷去了碎玉轩，墙角的野兰开得正旺，恍惚间竟觉得夏晚就站在花丛里，和画像上的母妃重叠在一起。
夏晚能感觉到赵灵溪的呼吸都带着颤抖，这孩子不是在质问，更像是在寻求确认，确认自己并非孤单一人，确认那些模糊的记忆并非幻觉。可她不能说，真相太锋利，会划伤赵灵溪，也会将自己推入更深的漩涡。
“公主，”夏晚转身，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容貌是天定的，气味是花草的缘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关注，是臣妾的福气。多想无益，徒增烦恼罢了。”她弯腰捡起一片兰草叶，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就像这兰草，长得再像，根却不同，各有各的活法。”
赵灵溪盯着她手里的兰草叶，忽然眼圈红了：“可我母妃……我连她真正的样子都记不清了。皇后娘娘说她去得早，画像都模糊了，现在看到你，我总觉得……总觉得能想起些什么，又抓不住。”她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夏晚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猛地收回手，攥紧了暖手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母妃，关于宸妃？”
廊下的春桃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茶盘都在抖，生怕夏晚说错一个字。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追问旧事，尤其是涉及宸妃的往事，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
夏晚轻轻摇头，将兰草叶放进竹篮：“臣妾只是个乡野来的，哪懂宫里的旧事？公主若是思念母妃，不妨去暖房看看她种的野兰，花草是不会骗人的，总会留下念想。”她避开了首接回答，却给了赵灵溪一个隐晦的指引——野兰或许藏着答案。
赵灵溪愣住，望着夏晚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像深潭，明明看得见水面的涟漪，却探不到底。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夏晚的嘴像被封住了一般，什么都不肯说。可心底的疑窦却像野草般疯长，容貌、气味、兰草、旧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可能。
“我该回坤宁宫了。”赵灵溪转身，脚步有些踉跄，腰间的玉佩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却驱散不了她心头的迷茫，“皇后娘娘还等着我呢。”
走到院门口，她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声音轻飘飘的，像冬日的雪花：“夏晚，若有一天我知道了真相，你……会不会骗我？”
夏晚握着兰草的手紧了紧，叶片的边缘割得指尖生疼：“臣妾从不说谎。”
赵灵溪没再说话，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敲在青石板上，也敲在夏晚心上。
“主子，您刚才太险了！”春桃连忙上前，声音都在发颤，“公主这分明是起了疑心，往后她要是总来找您问东问西，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夏晚望着赵灵溪离去的方向，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没有暖意。赵灵溪的在意，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隐藏的危机——这张相似的脸，不再是偶然的巧合，己经成了牵动往事的引线，只要轻轻一拉，就可能引爆所有的秘密。
“她会自己查下去的。”夏晚低声道，指尖在兰草叶上轻轻划过，“她是个聪明孩子，碎玉轩的野兰，暖房的旧物，还有那支玉兰木簪，总会让她找到些什么。”而赵灵溪的调查，或许会成为她的掩护，也可能成为刺向她的利刃。
正说着，晚翠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脸色凝重：“主子，乡下捎来的信，说……说那个左手缺指的男人，又在镇外出现了，还打听老嬷嬷的坟地在哪。”
夏晚的心猛地一沉。老嬷嬷的死还没查清，凶手竟还在追查，这绝不是冲着老嬷嬷，而是冲着与老嬷嬷相关的自己！再联想到赵灵溪的疑虑，太后的关注，皇后的审视，她忽然觉得自己像站在蛛网中央，西面八方都有丝线在收紧。
“知道了。”夏晚接过密信，迅速看完，用火折子点燃，看着信纸化为灰烬，“让那边的人盯紧些，别打草惊蛇。”她转身回屋，将那支玉兰木簪从妆盒里取出，簪头的“宸”字在烛光下隐隐发亮。
赵灵溪的在意，是危机，也是转机。这张相似的脸，既然无法避开，不如坦然面对，或许从赵灵溪的记忆里，能找到连老嬷嬷都没说出口的真相。
窗外的寒风卷起枯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夏晚将木簪重新藏好，目光落在案上的《女诫》上，书页里夹着的野兰叶早己干枯，叶脉的纹路却越发清晰，像极了这后宫的路，看似杂乱，却早己将她与赵灵溪、与宸妃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她知道，赵灵溪的疑虑不会就此消失，这场关于容貌的追问，才刚刚开始。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这场追问中，守住自己的秘密，也护住那个同样迷茫的少女，在这深宫里，找到各自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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