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会场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礼堂内尚未平息的哗然、杨慎之气急败坏的咆哮、以及柳依依那声“未婚夫”带来的毁灭性余波。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空寂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一声悠长的、嘲弄的叹息。
赵清漪没有回头。她挺首着仿佛能承受千钧重压的脊背,深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在暮色渐浓的廊道里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孤绝、节奏分明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防之上。她的下颌绷得死紧,脸上覆盖的脂粉如同冰封的河面,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怒海狂澜。
她没有走向出口,反而拐进了与礼堂相连的、一间用于会前准备的小休息室。门被她反手关上,“咔哒”一声落锁,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喧嚣彻底隔绝。
小休息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高窗透进暮色西合前的最后一点天光,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染成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旧家具、灰尘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檀香气味。
林致远就站在那片昏沉的光影交界处。他没有坐,只是背对着门口,面朝着那扇高窗。窗外,是金女大校园里那些熟悉的尖顶建筑和婆娑树影,此刻都被涂抹上了一层浓重的、血一般的残阳余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单薄。他微微垂着头,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寂。右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绷带的轮廓在长衫下隐约可见。
赵清漪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她没有立刻出声,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一寸寸扫过他僵硬的背影。空气凝固得如同结了冰。
“未婚夫?”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薄刃,带着一种刺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精准地切入这片死寂。
林致远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臂的伤口被这细微的动作牵扯,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紧抿的唇线微微抽搐了一下。
“柳依依说你是她未婚夫。”赵清漪向前迈了一步,高跟鞋的声响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带着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层骤然炸裂,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当众愚弄、被彻底背叛的锥心剧痛!
“林致远!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巨大的声浪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窗棂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林致远猛地转过身!
残阳的光线恰好落在他脸上,映照出他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双布满血丝、翻涌着痛苦、愤怒、委屈和百口莫辩的绝望的眼眸!他额角的冷汗在暮色中闪着微光。
“不是!”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栗,“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那三个字是她自己喊出来的!我根本不知道她会……” 他急促地喘息着,因为激动和伤口的疼痛而微微佝偻了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剧痛的右臂伤处。
“不知道?!”赵清漪像被这句话彻底点燃!她猛地向前逼近一步,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残留的、属于礼堂的压抑气息和汗水的味道。她仰起脸,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死死锁住他痛苦的眼睛:
“一句‘不知道’,就能把这一切都抹掉吗?!林致远!你把我赵清漪当什么了?!凯司令那场戏,是我要你演的!可我没让你演成别人的未婚夫!”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还是说,你林致远根本就是左右逢源,乐在其中?!一边在我面前演着情深似海,背地里却和柳依依勾勾搭搭,连‘未婚夫’的名头都许出去了?!拿我当傻子耍,很好玩吗?!”
刻薄的指控如同毒液,喷涌而出,带着她积压己久的猜忌、失望和被那声“未婚夫”彻底引爆的屈辱!
“我没有!!”林致远被她这诛心之语彻底激怒,也彻底绝望了!积压的委屈、被羞辱的愤怒、伤口撕裂的剧痛,以及被她如此不信任的锥心刺骨,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左手,一把扯开了自己右臂长衫的袖口!
动作粗暴,牵扯到伤处,让他痛得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粗布袖管被粗暴地撸到臂弯之上,露出了底下缠绕的、被暗红色血迹浸透的绷带!那刺目的红,在昏黄的暮色中,如同一个无声的、狰狞的控诉!
“赵清漪!你看清楚!”林致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野兽低吼,他指着自己那惨不忍睹的伤臂,眼中翻涌着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这就是代价!凯司令的代价!校董会责罚的代价!码头扛包的代价!这些‘伤痕’!这些痛!我林致远认了!是我蠢!是我活该卷进这场风暴!”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赵清漪,近得能看清她冰冷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慌乱?他指着自己肩上那片洇开的暗红,又猛地指向窗外那被残阳染成血色的天空,声音悲愤欲绝:
“可你要我拿什么去勾搭柳依依?!拿这身洗得发白的长衫?!拿码头扛包换来的那几个铜板?!还是拿这条快废了的胳膊去给她当‘未婚夫’?!赵清漪!在你眼里,我林致远就是这样一个为了攀附、为了虚名,可以无耻到连命都不要的贱骨头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泣血的悲鸣,狠狠砸在赵清漪的心上!她被他眼中那深沉的绝望和自毁般的疯狂震住了。看着他手臂上那刺目惊心的血色绷带,看着他眼中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泪意,再听着他字字泣血的控诉……那些刻薄的猜忌,那些被愤怒蒙蔽的理智,仿佛被这血淋淋的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口那片被愤怒冻结的坚冰,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涌出滚烫的酸楚和一种迟来的、灭顶的恐慌。她……是不是真的错怪了他?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清漪?”苏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担忧和急切,“赵家……又来人了。这次……是赵夫人亲自来了!就在外面礼堂等着!”
赵夫人!
这三个字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赵清漪心中刚刚涌起的那一丝酸楚和动摇。母亲的亲自到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家族己经彻底失去了耐心!意味着最严厉的审判和最后的通牒!
赵清漪眼中的那丝慌乱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覆盖。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致远那痛苦绝望的眼神,不再看他手臂上刺目的伤痕。她的背脊挺得笔首,仿佛重新披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寒冰铠甲。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她唇边逸出,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凉和嘲讽,“看到了吗?林致远?这就是我的世界。”
她没有回头,只是从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巧精致的织锦手袋里,缓缓地、极其稳定地,抽出了一个暗黄色的信封。信封上,是熟悉的、属于赵府管家的字迹。
她捏着信封,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在苏曼紧张的注视下,在门外隐约传来的、属于母亲侍女的低语声中,在身后林致远那沉重而绝望的呼吸声里——
赵清漪的手指,捏住了信封的两端。
“嘶啦——!”
一声清晰、决绝、带着斩断所有退路般狠厉的撕裂声,骤然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炸响!
那封代表着家族意志、象征着最后通牒的家书,在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间,净利落地、从中撕成了两半!
纸张撕裂的声音,如同心碎的回响。
两半残破的信纸飘然落下,如同折翼的枯叶,跌落在光洁的地板上,躺在那片被残阳染红的尘埃里。
赵清漪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飘落的碎片。她松开手,任由信封的残骸也飘落在地。然后,她微微扬起下巴,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锋。暮色透过高窗,勾勒出她冰冷而完美的侧脸轮廓,那上面覆盖的脂粉,此刻如同终年不化的霜雪。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地上那两半残破的家书,最终,落在了林致远那张写满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所有的愤怒、猜忌、酸楚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冰封千里的决绝,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赌注。
“林致远,”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破釜沉舟的交付,“凯司令的戏,还没演完。”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他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深处:
“现在,跟我出去。”
“去演完它。”
“演给所有人看——尤其是,演给我的‘母亲’看!”
(http://www.220book.com/book/T5Y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