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油。
陈耀瘫在冰冷的岩地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动断裂的肋骨，后背的伤口在湿冷空气中渗出铁锈味的腥气。溶洞顶的磷光苔藓幽幽浮动，将青铜巨树的阴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活物。他盯着掌心——那块黄铜怀表的棱角深陷进皮肉，表盖内侧“陈建设 & 苏禾”的刻痕被血污浸透，边缘的“1976.10.16”像一道未愈的疤。
滴答。
暗红的光点在破裂表盘深处搏动。
147.3。
那节拍钻进耳膜，与胸腔里紊乱的心跳绞杀在一起。
他猛地攥紧怀表，铜壳棱角刺破掌心。锈血在血管里迟缓地流，像掺了冰碴的泥浆。父亲熔解在年轮核心的画面在脑中闪回——青铜熔液裹着147.3的冷光炸开，湮灭的黑暗吞噬最后一点人形轮廓。
“呃……”陈耀蜷缩起来，额角抵着潮湿的岩石。冷汗混着血水滑进眼角，刺痛。这不是悲伤，是某种更钝的、更深的碾磨——仿佛有锈蚀的齿轮在他骨髓里转动，一圈，又一圈。
磷光忽然暗了一瞬。
青铜巨树枝干上剥落的铜绿碎屑簌簌落下。陈耀抬头，看见树身那块嵌着废弃齿轮的暗色金属板正在……呼吸。确切的说是金属板中心那个圆形凹陷——边缘的锈垢剥落，露出底下更幽暗的底色，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凹陷深处传来极细微的吸附力，怀表在他掌心发烫。
他踉跄起身，拖着伤腿挪到树下。青铜树干触手冰凉，细密的锈鳞刮过指腹。当他把怀表按进凹陷的瞬间——
咔。
严丝合缝。
怀表沉入黑暗，表盘上那点暗红光芒骤然熄灭。死寂。
下一秒，齿轮残骸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幽蓝色流光，顺着青铜枝干的沟壑向上蔓延。磷光苔藓疯狂明灭，整个溶洞被跳动的幽蓝与惨绿割裂。脚下岩地传来沉闷的震颤，仿佛巨兽翻身。
陈耀死死扒住树皮凸起。怀表沉没的凹陷处，金属板表面浮起细密的波纹，如同融化前的蜡。波纹中心凸起一个尖锐的棱角——是怀表的表冠！它正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缓缓顶出！
他伸手去抓。指尖触及表冠的刹那——
轰！
无数画面碎片裹着147.3的节拍砸进脑海！
电报大楼七号窗，黄铜剪票钳的刃口悬在登记簿上，“苏禾”的墨迹未干。父亲陈建设染血的工装袖口下，小臂斜疤被细绳摩擦得发红——幼年的自己蹲在旁边，仰头问：“爸，疼不疼？”
画面崩碎！
冰冷实验室，他被捆在金属椅上，头顶电极闪烁。合成电子音宣读：“编号1473，记忆锚定程序启动。”视野沉入黑白噪点，父亲的声音在噪点深处嘶吼：“耀儿！走——！”
剧痛！
陈耀跪倒在地，指甲抠进岩缝。怀表的表冠在他掌心发烫，凸起的金属棱角几乎要烙进皮肉。更多碎片涌来：冰塔融化成的黑湖，唐霜体温流失时睫毛结的霜晶，信标熔化的液态金属皮肤下露出的半张人类面孔……所有被147.3节拍串联的瞬间在脑内疯狂对撞！
“停下……”他喉咙里滚出嘶哑的气音。
表冠猛地一旋！
凹陷处的金属板彻底融化，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竖井。腐朽的青铜梯级贴着井壁螺旋向下，梯级缝隙间渗出铁锈味的冷风。幽蓝流光顺着梯级向下奔涌，像一条通往地狱的河。
心跳。147.3的搏动从井底传来，比怀表的残响更沉重，更……饥饿。
陈耀盯着黑暗的井口。后背伤口的锈血突然灼烧起来——不是痛，是共鸣。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呼唤这具被污染的身体。他抓住冰冷的青铜梯级，翻身坠入黑暗。
坠落。
风裹着铁腥气灌进肺里。
梯级在掌心断裂，锈屑簌簌落下。他不断下坠，幽蓝流光在身周拉长成模糊的丝带。井壁的青铜从斑驳绿锈逐渐变成沉黯的玄黑，质地也从金属过渡到某种温润的骨质——触手不再是冰冷，而是带着微弱搏动的、活物般的温热。
井底豁然开朗。
他跌进一片巨大的地下海。
海水是凝固的锈红色，表面覆盖着油脂般的虹彩，倒映不出任何光线。没有波浪，只有缓慢的、粘稠的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穹顶垂落无数青铜巨树的根系，末端没入锈海，像亿万条汲水的蛇。
而在海中央——
一颗心脏。
由齿轮、管道和暗红血肉拼凑成的巨大心脏，半沉在锈海中搏动。每一次收缩，都挤出粘稠的锈色浆液，顺着缠绕其上的青铜根脉向上输送。心脏表面镶嵌着蜂巢般的玻璃舱室，舱内浸泡着蜷缩的人形阴影。147.3的节拍在此震耳欲聋，每一次搏动都让整片锈海泛起痛苦的涟漪。
陈耀站在没踝的锈水中，怀表在掌心狂震。心脏搏动的节奏突然紊乱，一根青铜根脉猛地从海中扬起，末端裂开，露出内部中空的管道——管壁布满细密的尖齿，朝他当头罩下！
他向后急退，锈水却突然变得胶着。尖齿管道擦过左肩，撕开皮肉。锈血滴落海面，嗤嗤作响。
心脏搏动得更急了。
所有玻璃舱室同时亮起，浸泡其中的人形阴影疯狂抽搐。
怀表表盖在他紧握的掌心弹开。
破裂的表盘深处，那点暗红光芒暴涨——
147.3。
147.3。
147.3。
节拍与心脏搏动彻底同步！
陈耀低头，看见自己落在锈海中的血滴并未消散，而是凝成一颗颗暗红珠子，滚向那颗搏动的心脏。心脏表面裂开一张巨口，将血珠吞没。
满足的震颤顺着海水传来。
他忽然明白了。
这锈海，这心脏，这147.3的永恒节拍——
是一个循环。
一个以锈血为食的……活体引擎。
怀表在他掌心发烫，表盘深处搏动的红光突然分裂、游移，最终定格成两个微小的光点，在破碎的玻璃蒙子下构成一个箭头，笔首指向——
锈海深处，心脏正下方。
那里沉着一艘船。
冰晶雕琢的船身半埋在锈浆中，船头那盏凝固晨霜的玻璃灯早己熄灭，但船核内部，几缕微弱的铜丝正随着心脏搏动明灭。
冰舟。
唐霜的冰舟。
怀表指针在陈耀掌心疯狂跳动，最终死死钉在表盘边缘一道旧刻痕上——
“锈海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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