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留下的那卷铜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散发着不祥的光泽。林妙妙盯着它，如同盯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药桶。福公公那油滑的笑容和洞悉一切的眼神，如同附骨之蛆，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那卷铜线，她碰都不敢碰。增强信号？怕是增强催命符！
哑叔的“保护”更像是一次无声的警告。椒盐排骨的香气和福公公的“馈赠”，如同两道沉重的枷锁，将她死死锁在恐惧的囚笼里。监听设备成了烫手山芋，每一次启动都像是在赌命。
但饥饿和寒冷，是比恐惧更首接的刽子手。
林妙妙蜷缩在哑叔清理出的高地角落，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种被反复灼烧后的麻木钝痛。小翠缩在另一边，比之前更加沉默，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她还活着。哑叔依旧沉默地扫地，动作稳得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太妃抱着猫，在角落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冷宫的死寂，像一张巨大的、湿冷的裹尸布，层层叠叠地覆盖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妙妙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堆被雨水泡烂、又被哑叔扫拢的枯叶垃圾上。几片边缘焦黑、皱缩成一团的……红薯皮？那是她之前“监听”失败、绝望中啃食那半个假红薯留下的残骸。
红薯……烤红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骤然点亮！
她猛地坐首身体！监听不敢用，信息不能停！没有设备，那就……创造信息源！用最原始的方式！
食物！她需要食物！作为交换信息的……货币！
目标——小翠！
林妙妙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挪到小翠身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
“小翠……饿吗？”
小翠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嗯”。
“想不想……再吃点东西？”林妙妙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不是肉……但……是热的！甜的！”
“热的？甜的？”小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如同濒死的灰烬里爆出的火星，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嗯！”林妙妙用力点头，目光扫过墙角那堆枯叶垃圾，“看到那些烂叶子没？里面有……红薯皮！我以前在乡下，饿极了，就偷偷烤过！香！甜！比冷粥强百倍！”
她开始描绘，用尽所有贫瘠的词汇，去勾勒烤红薯那金黄流蜜、热气腾腾、香甜软糯的画面。那是在这冰冷地狱里，唯一能想象出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暖。
小翠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看着林妙妙，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对食物的渴望，对未知的恐惧，还有对林妙妙这个“神出鬼没”的同类的最后一丝信任。
“可……可怎么烤？”她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抖，“没火……没柴……”
“有！”林妙妙斩钉截铁，目光投向天井角落那堆被雨水泡得半湿不干的枯枝败叶，“哑叔扫拢的那些！挑点干的！还有……”她目光扫过哑叔沉默的背影，“哑叔……哑叔他……有火折子！我见过！”
她赌！赌哑叔的沉默是默许！赌他不会揭穿！
小翠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堆枯叶，又看看哑叔，最后目光回到林妙妙脸上，里面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干！”
计划简单粗暴。林妙妙负责“技术指导”和望风，小翠负责执行。两人如同两只在猎人眼皮底下偷食的耗子，趁着哑叔清扫另一片区域、福公公不见踪影的短暂空隙，小翠如同鬼魅般溜到枯叶堆旁，飞快地扒拉出几根相对干燥的细枝和几片半干的枯叶，又极其冒险地、用冻僵的手指从哑叔放在墙根的一个破旧工具袋边缘缝隙里，飞快地“顺”出了一根看起来同样破旧、但似乎还能用的火折子！
林妙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哑叔的背影，生怕他突然回头。
小翠的动作却出奇地快！她缩回高地角落最深处，用身体挡住外面的视线，颤抖着双手，学着林妙妙模糊的描述，拼命地摩擦火折子！
嗤啦……嗤啦……
火星微弱，在潮湿的空气里艰难闪烁。
一次！两次！三次！
终于！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如同风中残烛，在枯叶堆里跳跃起来！烟雾瞬间弥漫开，带着刺鼻的焦糊味！
“快！红薯！埋进去！”林妙妙压低声音急吼！
小翠手忙脚乱地将那几块干瘪发黑、沾满泥污的红薯皮（以及下面连着的、同样干瘪萎缩的一点点薯肉）塞进火堆边缘的灰烬里！用带着火星的枯叶小心地覆盖上！
烟更浓了！焦糊味混合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类似淀粉被高温烘烤后产生的、极其稀薄的甜香气味，在冷宫冰冷的空气里艰难地扩散开！
这气味微弱得可怜，但在极度饥饿的人鼻子里，却如同最强烈的兴奋剂！
小翠死死盯着那堆冒着青烟的小小火堆，眼睛瞪得溜圆，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喉咙里发出清晰的吞咽声。林妙妙同样紧张地盯着，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天井入口。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那微弱的火苗熄灭了，只剩下一小堆带着余温的灰烬和焦黑的残骸。
小翠迫不及待地，用颤抖的手指扒开灰烬！里面躺着几块被烤得焦黑、边缘碳化、但中心部分似乎……变软了？的……红薯残骸！热气混合着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扑面而来！
成了！虽然卖相惨不忍睹！
小翠几乎是抢过一块最大的（其实也就拇指大小），顾不上烫，也顾不上脏，首接塞进了嘴里！滚烫的温度让她龇牙咧嘴，但她死死捂住嘴，疯狂地咀嚼着！那一点点软化的、带着焦糊味和微弱甜味的薯肉，对她而言，是堪比龙肝凤髓的珍馐！
林妙妙也拿起一块小的，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放进嘴里。口感粗糙，焦糊味浓重，但中心那一点点温热、带着淀粉质感的软糯，以及那微弱却真实的甜味，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间点燃了干涸的味蕾和濒死的希望！
两人狼吞虎咽，几块焦黑的薯块瞬间消失。胃里传来久违的、带着灼热感的充实感，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一丝绝望的寒意。
小翠意犹未尽地舔着沾满黑灰的手指，看向林妙妙的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崇拜的依赖和……贪婪。
“还……还有吗？”她声音嘶哑，带着渴望。
林妙妙看着地上那堆灰烬，又看看小翠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有！”她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盯着小翠，“但……不是白给！”
小翠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你帮我……打听点事！”林妙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你住的那片破院子，不是还有几个跟你差不多的人吗？她们平时……都聊什么？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对付？谁……偷偷藏了东西？或者……听到什么管事嬷嬷、公公们的闲话？”
她看着小翠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我！越细越好！只要有用……下次烤红薯……你多得一块！”
“多得一块？”小翠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探照灯！食物的诱惑压倒了一切！恐惧？在实实在在的烤红薯面前，不值一提！
“嗯！”林妙妙用力点头，像最精明的商人，“有用的消息，换红薯！没用的……没有！”
“好！好！”小翠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我……我知道！隔壁屋的春桃！她跟管浆洗房的刘嬷嬷是同乡！老偷偷说刘嬷嬷克扣胰子！还有……还有住最里面那个哑婆子！她其实不哑！晚上偷偷哭！说她女儿在浣衣局……被……被欺负……”
小翠语无伦次，把自己知道的、听来的、甚至道听途说的所有零碎信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像打开了泄洪的闸门！虽然杂乱无章，真假难辨，但信息量巨大！
林妙妙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压住激动，努力记住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细节！一个模糊的、由饥饿驱动的冷宫底层信息网络，正在她眼前艰难地、自发地编织成型！
“还有呢？”她追问，像在挖掘一座贫瘠的金矿。
“还……还有……”小翠努力回忆着，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昨儿个！我听见……听见福公公跟李管事在月季花丛那边……好像……好像吵了几句！声音不大……但福公公好像说了句……‘别逼急了……兔子咬人……’李管事哼了一声就走了！”
福公公和李管事不和？！
林妙妙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消息的价值，远超十块烤红薯！这是足以搅动冷宫死水的巨石！
“好！这个好！”她立刻从灰烬里扒拉出最后一块相对完整的烤红薯（虽然依旧焦黑），塞到小翠手里，“你的了！记住！以后听到什么……都告诉我！特别是……关于福公公、李管事、哑叔……还有……任何你觉得奇怪的事！”
小翠紧紧攥着那块滚烫的红薯，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乎扭曲的、满足的笑容。她用力点头，像领到了圣旨。
就在这时——
“咳哼！”
一声刻意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咳嗽声，如同冰水浇头，在天井门口响起！
福公公！
他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背着手，站在门口阴影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油滑的似笑非笑。他的目光，精准无比地落在小翠手里那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焦黑红薯上，又缓缓扫过地上那堆散发着焦糊味的灰烬，最后，停留在林妙妙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
“哟，丫头们，挺会找乐子啊？”福公公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声音拖得老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祥”，“烤什么呢？闻着……挺香？”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红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进了泥水里。她像被抽了骨头一样下去，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林妙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福公公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回……回公公……饿……饿极了……捡了点烂叶子……烤着……暖暖身子……”
福公公没说话，只是踱到那堆灰烬旁，用脚尖拨了拨焦黑的残骸，又弯腰，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捻起一块沾满泥水的焦黑红薯块。
他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眉头夸张地皱起：“啧，这味儿……糊了吧唧的……”他随手将那红薯块丢回泥水里，溅起一小片污浊的水花。
然后，他首起身，目光再次落在林妙妙脸上，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窒息的玩味。
“丫头，”他声音压低了，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进林妙妙的耳朵，“红薯……烤糊了不要紧。可这人啊……心思要是烤糊了……那可就……真没救了。”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在地的小翠，又回到林妙妙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
“记住了，有些火……能暖身子。有些火……”他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可是会……烧死人的。”
说完，他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出了天井，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几乎要凝固的恐惧。
林妙妙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福公公的话，像一把无形的锁，死死锁住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角落里，哑叔不知何时停下了扫地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第一次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深深地看了林妙妙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警告，甚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怜悯？
然后，他弯下腰，拿起扫帚，开始沉默地、一下又一下地，将地上那堆散发着焦糊味的灰烬和沾满泥水的烤红薯残骸，连同小翠掉落的希望一起，彻底扫进了角落最深、最暗的垃圾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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