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躺在里屋土炕上的陈海棠,意识正沉沦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噩梦碎片中。
她看到自己嫁给了赵明远。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赵明远立刻埋头苦读。婚后第二年,他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而她,则被留在农村,伺候赵明远那常年药罐子不离身的母亲,还有一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爹。
为了供赵明远在城里读书、生活,她求爹妈凑了点钱,咬牙跑到县城,偷偷跟人学了做卤菜的手艺,在县城边上支了个小摊。
她把赵家二老也接到县城租了间破屋,自己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卤煮、备料,推着小车出去叫卖,深夜收摊回来还得洗涮、准备第二天的货,挣来的每一分血汗钱,都填进了赵明远那个无底洞。
好不容易熬到赵明远大学毕业,分配进了城里的厂子。可没过多久,他就抱怨跟领导合不来,闹着要辞职下海。
没有本钱,他就哄着陈海棠,让她以个人名义去信用社贷款,一下子贷了三万块巨款!1985年的三万块,那是个天文数字,多得能压死人!
陈海棠起早贪黑,拼了命地干,整整五年,才把这笔阎王债还清。赵明远拿着这三万块,说是去南方闯荡做生意,结果音讯全无,一分钱没往家里寄过。
他母亲三天两头犯病,他爹依旧甩手掌柜,家里家外全靠陈海棠一个人硬撑。
时间到了1990年,几乎消失的赵明远突然回来了。短暂的相聚,陈海棠怀了孕。
这时赵明远才吐露实情:那三万块被合伙人骗光了,这几年他一首在外面给人打零工,勉强糊口。但他积累了经验,想东山再起。他故技重施,软磨硬泡,又让挺着大肚子的陈海棠去贷了五万块!
他拿着这笔钱,在省城开了家服装店,当起了小老板。可钱,依旧没往家里寄。陈海棠拖着沉重的身子,咬着牙,再次为这巨额债务奔波。
长期的劳累和巨大的精神压力,最终压垮了她。孩子足月生下来,却是个死胎。丧子之痛和如山债务让陈海棠悲痛欲绝,身体迅速垮掉。
可她没有倒下的资格,硬是拖着病体,又用了三年,还清了那五万块,也终于送走了赵明远缠绵病榻多年的母亲。
而她自己,浑身关节肿痛变形,牙齿松动脱落,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彻底垮了。
村里有在省城跑运输的人回来说,好像在省城见过赵明远,混得不错。陈海棠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拖着残破的身体,一路打听找到省城。
结果看到的,是衣着光鲜的赵明远,挽着一个穿着时髦、气质文雅的年轻女人。正是当年下乡到他们李子湾村、后来早早回城的女知青孟鸢!*
他们不仅有了一家像模像样的服装店,买了房,身边还跟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
愤怒的陈海棠冲上去质问。赵明远先是一惊,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厉声骂她是“疯子”、“泼妇”,甚至恶狠狠地威胁她,如果敢闹,就让她乡下的爹妈吃不了兜着走!
在极度的恐惧和胁迫下,陈海棠心如死灰地签了离婚协议。赵明远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甩给她两千块钱。
拿着这沾着血泪的两千块,陈海棠去医院做了检查。诊断书像判决书:全身器官功能严重受损,类风湿己至晚期,严重骨质疏松,肾衰竭早期…,医生开出一大堆药,告诉她后半辈子离不开这些药,否则随时可能没命。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满了陈海棠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就在她蜷缩在破败的出租屋里,被病痛和绝望吞噬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人,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是沈清川。那个她曾在最卑微的时刻,于村里牛棚边远远见过几眼的沉默男人。
此刻的他,西装革履,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得如同精心雕琢,岁月只为他增添了成熟稳重的气度,丝毫不见当年牛棚里的落魄。他己是省城赫赫有名的地产公司老板。
得知她离婚的消息,沈清川凝视着她枯槁病弱的模样,眼神里没有半分嫌弃,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他向她伸出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海棠,跟我结婚,让我照顾你。”
陈海棠看着自己布满皱纹和斑点的枯瘦双手,摸着自己光秃稀疏的头顶,感受着全身无时无刻的剧痛,巨大的自卑和自厌将她淹没。
她用力摇头,泪流满面:“不,沈先生,我配不上您,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沈清川没有强求,却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心意。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安置进自己一套安静舒适的公寓,请了专业的护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承担了她所有的医药费和检查费。他的关怀细致入微,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距离。
三年时光在病榻上缓慢流逝。沈清川再次来到她床前,单膝跪地,手里托着一枚璀璨的钻戒,眼神比钻石更坚定:“海棠,嫁给我。让我名正言顺地照顾你一辈子。”
陈海棠看着镜子里自己越发不堪的容颜和只能依靠轮椅的身体,心如刀绞。她依旧摇头,泣不成声:“清川,别这样,求你了,我不配……
我不能拖累你……”
沈清川沉默地收起戒指,眼神深处是无尽的痛楚。几天后,陈海棠发现他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护工小声告诉她,沈先生的视力,好像突然变得很差。
生命的沙漏即将流尽。在弥留之际,沈清川又一次坐在她床边,紧紧握着她枯瘦冰凉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海棠,嫁给我。就现在,好吗?让我做你的丈夫。”
陈海棠己经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泪水沿着深陷的眼窝滑落。她用尽最后一丝气息,断断续续地拒绝:“不,清川,别,我脏,我丑,我不配,不能……”
就在这时,她涣散的目光无意间聚焦在他脸上,心头猛地一颤——他那双曾深邃如星海、隔着镜片依旧能感受到灼热温度的眼睛,此刻,竟是一片毫无焦距的灰暗!他…看不见了!
“清川,你的眼睛…”巨大的悲痛和不解瞬间攫住了她。那么好的人,为她付出一切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失明?难道,是因为她?这个念头让她痛彻心扉,比病魔的折磨更甚千倍万倍。
“沈青川……沈青川……” 无意识的呢喃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悔恨、眷恋和锥心的痛。她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攥紧了身上盖着的薄被,仿佛想抓住什么,又仿佛想对抗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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