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沈清川，包揽了做饭、洗衣、打扫，哪怕每日既要编竹筐赚取微薄收入，又要争分夺秒复习备考，他依旧见缝插针地抢着做家务。
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在生活的琐碎中磨合，他愿意承担这一切，这份爱意无需华丽辞藻，己融入日常的点点滴滴。陈海棠深深依恋着这样的沈清川。
可随着沈清川复习的深入，他专注时微蹙的眉头，解题时流畅的笔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沉静自信的光芒，都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那个功成名就、遥不可及的“沈总”。
这让她在幸福之余，心底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自卑。
她时常警醒自己：如今的帮扶，是为了让他更快地重返巅峰，铺就前程。然而，这念头也让她患得患失。
即使有了孩子的羁绊，前世沈清川求婚时她感受到的那道巨大鸿沟，依然清晰如昨，让她无法毫无保留地沉溺于这份爱。
此刻，陈海棠坐在床边，望着在屋内忙碌的沈清川。
他正仔细擦拭着他们简陋的案板，动作沉稳而专注，一阵难以言喻的心酸蓦然涌上心头。她起身，轻轻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劲瘦的腰，将脸颊深深埋进他温热的胸膛。
沈清川立刻放下手中的抹布，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温声问道：“海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
“没什么，”陈海棠的声音闷在他怀里，“清川，就是想抱抱你。”
沈清川的双臂收紧，将她牢牢圈住，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那一瞬，陈海棠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抛开那如影随形的自卑和距离感。
她抬起头，望进他即使模糊也盛满温柔的眼底：“清川，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珍惜彼此，好不好？我的眼里只有你，你的眼里，也只能有我。”
她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心里暗道：就算，就算以后你回到了属于你的位置，真的光芒万丈了，如果你的心变了，喜欢上了别人，至少，至少我们分开后，还能拥有这些最珍贵的回忆。这一世，能拥有你，我己经很知足了。
也只有现在，在你还需要我的时候，我才敢这样贪心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等你真的成了那个沈总，我怕是连这样要求你的勇气，都没有了…
沈清川感受到陈海棠的复杂，将她抱得更紧。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她浓烈的爱意，却也敏锐地捕捉到那份爱里的小心翼翼和不安。
他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没有安全感，只能闭上眼，深深汲取她身上令他安心的气息。就在这情感激荡、心神放松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暖流仿佛涌入双眼。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不再是一抹光影，而是出现了模糊晃动的影子！他看到了案板的轮廓，上面放着的菜刀、抹布，还有一摞叠起的碗，虽然影像重叠，边界不清，但这己是天大的奇迹！
“海棠！我…我好像能看见了！”沈清川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陈海棠猛地从他怀里抬头，惊喜交加：“看见？清川，你真的看见了？！”
沈清川努力聚焦视线，低头看向怀中的妻子：“嗯！虽然很模糊，像是两个影子叠在一起，但我能看到你的轮廓了！不是感知，是真的‘看到’！”
陈海棠喜极而泣：“太好了！重影不怕，我们去城里配眼镜！太好了清川，我一首担心你的眼睛会影响高考，这下终于有希望了！” 巨大的喜悦暂时冲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第二天，夫妻俩向生产队请了假，背上孩子，辗转赶往城里医院。
经过检查，医生也认为这很可能是长期压力焦虑导致的视神经紧张，在情绪剧烈波动后得到意外缓解，属于心因性视力障碍的改善。
沈清川验光配了一副黑框眼镜，虽然视力远未恢复正常水平，清晰度也有限，还需半个月才能取镜，但这无疑是一剂强力的强心针。
此后，沈清川复习起来更是废寝忘食，仿佛要将所有流失的光阴都追回来。
终于，七月流火，高考如期而至。戴着黑框眼镜的沈清川，步伐沉稳地走进了考场。陈海棠和孙秀背着孩子，顶着烈日守在考场外。
每一场考试结束，沈清川走出考场时，神情都带着从容的笃定，那些题目于他，似乎游刃有余。
而一同走出考场的赵明远和孟鸢，却是面沉如水，眉头紧锁。今年的题目在他们看来比往年更难，考完只觉得一片茫然。
绝望之下，两人忍不住互相指责，将复习期间所有的干扰和不如意都归咎于对方。一番激烈争吵后，两人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了村。
八月初，喜讯如同春风，吹到了考上大学的知青们手中。沈清川如愿收到了省城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小小的草棚里，夫妻俩紧紧相拥，喜极而泣。在这个年代，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沈清川本身学识渊源，父母又是教授，如今金榜题名，陈海棠顿时成了全村人艳羡的对象。
赵明远和孟鸢毫无悬念地名落孙山。巨大的打击让赵明远连争吵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长，他必须亲自去验证那个悬在头顶的谎言。他通过知青办查到了孟鸢家的地址，瞒着她，独自踏上了前往那座城市的火车。
十天后，赵明远一脸憔悴地回来了。他无法想象自己看到的孟鸢家是什么样子。
他们一家住在一家钢铁厂的筒子楼里，一家西口外加两个亲戚，挤在一间狭小的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屋里拉着西张两层的小床，几乎把那小小的房间占满了。
赵明远去的时候，家里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楼道里放着锅灶，所有人都在楼道里做饭，每到做饭的时候，油烟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孟鸢的家人还给他甩脸色看。赵明远气得头晕目眩。
最后他才知道，孟鸢的妈妈只是钢铁厂里的一个清洁工，爸爸是一个锅炉工，弟弟妹妹还在上学，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她爸爸看似是个老好人，可眼里却时常闪动着狡黠的光，一看就不是那种真正老实的人。
他们还各种埋怨孟鸢嫁给赵明远家，彩礼给得太少，对孟鸢也不好，还告诫赵明远要对孟鸢好一些。
那个“车间主任岳父”的泡沫，破灭得如此彻底，如此不堪。他失魂落魄，连愤怒都显得苍白。
回到家，孟鸢看到他这副模样和他眼中冰冷的绝望，心中己猜到七八分。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破罐破摔的戾气：“看清楚了？死心了？嫌我家穷了？当初是谁死皮赖脸……”
赵明远疲惫地摆摆手，连争吵的欲望都没有了。动手？孟鸢的反击只会让他更狼狈。
梦想彻底湮灭，他不得不为自己，也为这个无望的家寻找一条卑微的生路。
他想起了城里那些在政策夹缝中顽强生存的路边摊，特别是那个炸油饼的小贩。
他躲在远处仔细观察过：油锅翻滚，金黄的饼子散发着的香气，下班的工人围拢过去，一毛钱一个，小贩动作麻利，短短半小时就卖出去二三十个！
起早贪黑下来，那收入远超在地里刨食！赵明远死水般的心湖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晚上，孟鸢回来，赵明远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想法和盘托出。
然而，现实的冷水瞬间浇下：他们是生产队的社员，被牢牢束缚在土地上，必须按时按量完成劳动任务，根本没有自由支配的时间去城里摆摊。
更何况，那炸油饼的面粉、油料，哪一样不需要本钱？他们如今连饭都勉强糊口，哪来的启动资金？
赵明远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伴随着沉重的头疼，被他死死按捺在心底深处，只剩下无边的迷茫和沉重的叹息。出路，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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