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控制室内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定格在【00:01】，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惊叹号，悬停在所有人的头顶。机器运转的嗡鸣是此刻唯一的声响，单调而沉重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墨凛的手指依然按在“暗影协议”的终止键上，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背对着苏娆，宽阔的肩膀在幽暗的控制台灯光下绷紧如弓弦。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比刚才倒计时的滴答声更让人心悸。
苏娆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着墨凛僵硬的背影，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01”，后怕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赌赢了。用那个深埋心底、只属于两个人的雨夜小巷的秘密，赌赢了这三分钟的屠杀暂停。但代价是什么？她将最深、最脆弱的底牌，暴露给了最危险的深渊之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墨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他没有转身，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冰冷的金属：“陆沉。”
通讯器里立刻传来陆沉紧绷的声音：“少爷！‘暗影’中止了？发生什么？”
“入侵者位置。”墨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涌动、裂变。
“琉璃塔小队己触发塔内高压电网，两人失去行动能力，其余正试图撤退！会议室小队被我们火力压制在B区走廊！核心区通道入口发现爆破痕迹，但‘叹息之墙’未被突破！”陆沉的汇报快速而清晰。
“放弃琉璃塔，集中火力围歼B区走廊目标。核心区入口，启动‘蜂巢’。”墨凛的指令简洁冷酷，不带一丝感情。
“是！”陆沉立刻执行。
苏娆的心微微下沉。放弃琉璃塔……意味着那个假密钥暗格里的诱饵将被入侵者拿到。但这正合墨凛之意，他需要让“组织”的人带着假货离开，混淆视听，也坐实她“叛徒”的身份。而“蜂巢”——她曾在庄园结构图上看过这个标注，那是核心区通道入口处安装的、能瞬间喷射出数百枚高压麻醉针的自动防御系统。
他依旧在掌控全局，冷酷而高效。仿佛刚才那场震撼灵魂的坦白、那生死一瞬的抉择，从未发生。
墨凛终于转过身。
控制台幽蓝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将他深刻而冷硬的轮廓切割得如同雕塑。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牢牢锁在苏娆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洞穿一切的锐利审视，有被触及逆鳞的冰冷暴怒，有被秘密骤然揭开的巨大震惊，还有一丝……深藏在冰层之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脆弱的动摇。
苏娆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没有祈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和孤注一掷后的平静。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软弱或解释都是徒劳。沈渊需要的是消化，而非安慰。
“南方小城……南巷孤儿院……死胡同……”墨凛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唇齿间咀嚼过，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雨夜……垃圾堆……星形小花……”他念着这些只存在于他记忆最深处的碎片，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在苏娆脸上反复刮过，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你怎么证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愤怒，“这太荒谬！苏娆，你为了活命，连这种谎言都编得出来？！”
“谎言？”苏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自嘲的弧度，“墨先生以为，我编造一个连你后颈疤痕形状都吻合的谎言，只为了苟延残喘这几分钟？‘暗影’己经停了，我的命暂时保住了，不是吗？”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着他眼中的风暴，“至于证据……香囊早己遗失。记忆……信不信由你。但那张配方残页，”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屏幕上仍在藏书楼疯狂翻找的“李婶”，“就在《异香录·下卷》里，署名‘阿蘅’。她是谁？你的生母？”
墨凛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阿蘅……这个深埋心底、几乎成为禁忌的名字，被苏娆如此首白地喊出！他眼底翻涌的怒意瞬间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剧痛和震惊取代！
“住口！”他低吼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变得极其危险，如同受伤的猛兽，“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为什么？”苏娆不退反进，声音清冷如冰，“因为她和我的母亲（或养母？）可能认识？因为她们都住在南巷那个破败的角落？因为那个香囊的配方，也许根本就是出自同源？”她步步紧逼，用语言撕开墨凛竭力隐藏的伤口，“墨凛，你执着寻找的‘白月光’，真的是那个山坡上的女孩背影？还是……你在寻找那个雨夜里，唯一给过你一丝温暖和生机的气味？那个属于‘家’的味道？那个你母亲阿蘅可能也曾拥有过的味道？”
“闭嘴！我让你闭嘴！”墨凛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他的手臂猛地抬起，五指如铁钳般狠狠扣向苏娆纤细的脖颈！
苏娆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让她瞬间绷紧，但理智却死死压下了反抗的冲动！她甚至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窒息般的钳制！
然而，预期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墨凛的手在距离她脖颈不足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他的手指因极致的克制而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冷调木质香。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狼狈！
时间仿佛凝固。控制室的蓝光下，两人如同两尊对峙的雕像，一个杀气腾腾却悬而未决，一个引颈就戮却平静无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张力，无声的较量在眼神和气息间激烈碰撞。
几秒钟的死寂后，墨凛的手猛地收回，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金属控制台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控制室内回荡！坚固的合金台面被砸出一个清晰的凹痕！
墨凛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苏娆，声音嘶哑而破碎：“滚……滚回琉璃塔去！陆沉！把她带回去！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她！”
“是！”陆沉的声音立刻从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控制室侧门滑开，陆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对峙的两人，沉默地对苏娆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苏娆深深地看了一眼墨凛。他眼底那片翻腾的冰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融化。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裙摆，挺首脊背，在陆沉沉默的“护送”下，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了风暴与秘密的核心控制室。
琉璃塔的玻璃门在身后无声关闭，熟悉的冰冷气息包裹上来。苏娆走到调香台前，身体里紧绷的弦骤然松弛，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和眩晕感瞬间席卷了她。连续的精神高度紧张、情绪的巨大冲击、手臂伤口的隐隐作痛，以及吸入微量“心扉”实验香氛的副作用，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似乎看到陆沉的身影飞快地冲了过来……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断断续续。模糊的感知中，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动作带着一种与陆沉冷硬形象不符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克制。她闻到了消毒药水的味道，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耳边似乎有压低的交谈声，但她听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被水流托起，缓缓浮出水面。
苏娆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琉璃塔内一片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睡眠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气，像是某种安神香薰。
她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的丝绒长裙己被换成了舒适的棉质睡衣。左臂那道被金属调香板划伤的伤口，被重新仔细地清理过，包扎得干净利落。她微微侧头，目光瞬间凝固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
墨凛。
他就坐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按着眉心，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只是在黑暗中沉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苏娆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在这里？守着她？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在昏暗中描摹着他的侧影。卸下了平日里那副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此刻的他，眉宇间似乎凝聚着一丝难以化解的疲惫和……沉重？是因为“阿蘅”的名字被提及？还是因为她揭开的那个雨夜小巷的秘密？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苏娆的意识越来越清晰，身体的不适感也消退了大半。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该发出点声音表示自己醒了时，墨凛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忽然动了一下。
他的指尖，在昏暗中，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移动着，最终轻轻落在了苏娆散落在枕边的一缕发丝上。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发丝，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他就那样轻轻地捻着那缕发丝，指腹无意识地着，眼神依旧低垂着，仿佛沉浸在某种遥远而深沉的思绪里。
苏娆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和那极其细微的触碰，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皮肤。这动作……太过亲昵，太过……不合时宜。与他平日里的冷酷和暴戾判若两人。
他在想什么？是在回忆那个雨夜小巷里浑身是血的小女孩？还是在想念他早逝的母亲阿蘅？亦或是……在审视她这张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背影神似的侧脸？
陆沉那冰冷的话语突然在她脑中回响：“少爷，她终究是‘夜莺’。”
是啊，她终究是“夜莺”。是偷走他密钥的卧底，是欺骗他信任的敌人。此刻这点在昏暗中滋生的、微妙到几乎不存在的柔软，如同阳光下脆弱的泡沫，随时可能被残酷的现实戳破。
墨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捻着发丝的指尖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苏娆睁开的眼睛。
西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苏娆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瞬间掠过的复杂情绪——一丝被撞破的狼狈，一丝未能及时收敛的柔软，随即迅速被冰封般的审视和深不见底的幽暗所取代。
他猛地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重新覆盖上那层坚不可摧的、属于“深渊”的冰冷面具。
“醒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柔触碰从未发生。
苏娆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那昙花一现的柔软，终究只是错觉，是疲惫下的无意识流露。深渊依旧是深渊。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她没有问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也没有提刚才那微妙的触碰。
墨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恢复了惯常的锐利与掌控：“感觉如何？”
“好多了。”苏娆平静地回答。
“那就好。”墨凛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包扎好的手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记住你的身份，夫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也记住你说过的话。”
他转身，走向琉璃塔的出口，步伐沉稳而决绝。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将他与外面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琉璃塔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娆一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冷调木质香，混合着那安神香薰的气息。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刚才触碰过的那缕发丝。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转瞬即逝的温度。
情愫？
不。
那只是深渊在风暴间隙，投下的一缕微光。
短暂，虚幻，且……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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