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滑开的瞬间,一股极其复杂、却又异常熟悉的馥郁气息,如同无声的潮水,瞬间涌入苏娆所在的囚室。
那不是单一的香气,而是数百种、甚至上千种顶级香精原液、天然精油、干燥香料、以及各种化学定香剂、溶剂混合交织形成的,独属于顶级调香工作室的、令人迷醉又令人高度兴奋的“背景气味场”。
苏娆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一瞬。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身体依旧虚弱,那种刻入骨髓的本能,依旧让她浑身的感官细胞在这一刻微微颤栗起来。那是属于她的领域,是她曾经掌控自如、挥洒才华的王国。
林管家站在门口,微微躬身:“少夫人,您的新工作室己经准备就绪。先生请您过去。”
苏娆没有立刻回应。她缓缓坐起身,动作依旧因伤口的牵扯而显得迟缓僵硬。她看了一眼餐车上依旧未动的食物,又看了一眼林管家那恭敬却不容拒绝的姿态。
她知道,这场名为“证明价值”的戏码,正式开场了。
她没有选择。在两名沉默却眼神锐利的女护理人员的“协助”下,她换上了一身柔软洁净的白色工服(类似于实验室外套,但材质更舒适),坐上了轮椅——她的体力还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站立。
轮椅被推出囚室,沿着一条 short、同样没有任何窗户、灯光柔和的走廊前行。走廊的墙壁似乎也采用了特殊的吸音材料,将一切声响都吞噬殆尽,只有轮椅滚轮摩擦地面的微弱沙沙声。
另一扇同样厚重、但设计略有不同的金属门出现在眼前。林管家上前,进行了虹膜和掌纹双重验证。
“嗤——”气密声响起,门向侧面滑开。
那股浓郁而复杂的香气瞬间变得更加清晰、更具层次感,扑面而来,几乎将苏娆整个包裹。
她被推了进去。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苏娆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撼与屈辱的复杂情绪。
这是一间比墨宅那间更加奢华、更加专业、设备更加顶尖的调香工作室!
面积几乎是之前的两倍大,整体设计是现代极简风格与顶级功能性的完美结合。巨大的落地式恒温恒湿储藏柜如同透明的墙壁,里面分门别类、琳琅满目地陈列着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苏娆能想到和想不到的所有珍稀香料原料:从最基础的佛手柑、苦橙花,到极其罕见的喜马拉雅麝香、白龙涎香、甚至某些她只在古籍上见过名字的、近乎传说的植物提取物和动物香料。数量之多,品质之精,远超她之前的想象。
中央的工作台更加宽大,由整块特殊处理的防静电黑胡桃木打造,上面摆放着最新一代的电子天平、分子蒸馏设备、气相色谱仪、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质谱分析仪——这些通常是大型香水研发实验室才有的顶级设备。各种规格的水晶量杯、滴管、闻香条、实验器皿一应俱全,在精心设计的无影灯下闪烁着冰冷而的光泽。
一面墙是巨大的香料标本墙,不仅封存着植物,还有各种矿物、化石、甚至一小块陨石?另一面墙则是巨大的电子屏幕,可以实时显示香气分子的结构式、模拟扩散轨迹、甚至连接外部数据库进行比对分析。
空气净化系统无声运转,将过于浓郁的气息维持在一种令人舒适的程度。温度、湿度、光照……一切环境参数都被精确控制到极致。
这里,是每一个调香师梦寐以求的天堂。
但此刻,对苏娆而言,这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囚笼。
她所有的梦想、才华、骄傲,都被囚禁于此,成为取悦那个男人的工具。
“先生吩咐,这里的一切原料和设备您都可以随意使用。”林管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有任何其他需求,可以随时通过内线提出。我们会尽力满足。”
苏娆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缓缓扫过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她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微微蜷缩。
“先生还提醒您,”林管家补充道,语气依旧平稳,“三天时间。一瓶让他‘满意’的香水。”
说完,他微微躬身,退了出去。金属门再次合拢,将苏娆独自留在这香气的囚笼之中。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精密仪器内部元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微弱电流声。
苏娆独自坐在轮椅里,面对着琳琅满目的顶级设备和原料,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献祭在奢华祭坛上的祭品。
证明价值?让他满意?
多么荒谬又残忍的命令。她的一切反抗和挣扎,最终却还是要回归到为他服务,用她最珍视的才华来换取苟延残喘?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但她很快压下了这些情绪。愤怒无用,自怜更无用。
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离开的可能。
她驱动轮椅,靠近那巨大的原料储藏柜。指尖拂过冰冷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些如同宝石般珍贵的液体和晶体。奥图玫瑰、茉莉原精、鸢尾根凝脂、海地香根草、老挝沉香……这些都是调香师眼中的无价之宝。
墨凛为她提供了这一切,绝非仅仅是出于炫耀。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掌控和试探。他想看到她在绝对资源下的创作,想窥探她才华的极限,更想……将她彻底绑定在这个由他提供的“乐园”里,让她逐渐依赖,逐渐迷失,最终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专属调香师。
好算计。
苏娆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
她不会让他得逞。
她开始工作。动作因为伤势和轮椅的限制而有些缓慢,但依旧稳定、精准。她先取来酒精溶剂,然后驱动轮椅在工作台前移动,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只是这个女王戴着无形的镣铐。
她没有立刻开始构思那瓶“满意”的香水,而是先进行了一系列看似基础的操作:熟悉新天平的精度、测试溶剂的纯度、甚至用气相色谱仪分析了几种她熟悉的原料,以检验设备的准确性。
这一切,既是在熟悉新环境,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她不会轻易被他提供的奢华所迷惑,她依旧保持着调香师的冷静和审慎。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仪器轻微的嗡鸣、液体滴落的嗒嗒声、以及轮椅移动的细微声响。
她沉浸在气味的海洋里,暂时忘记了囚禁的屈辱和身体的疼痛。这是她唯一能感到自由和掌控的领域,即使这自由被限定在方寸之间。
她开始尝试构思。墨凛要的“满意”,绝不仅仅是技术上的完美。那太简单了。他要的是一种……臣服?一种认可?或者是一种能与他产生深层共鸣、甚至……操纵他情绪的东西?
她回想起“心钥”的失败和“幽林”那微弱的效果。墨凛的心防极其坚韧,普通的情感诱导对他无效,甚至会激起强烈的反噬。
或许……反其道而行之?
不试图去取悦或安抚,而是去……挑战?去映照?
映照他内心的深渊?映照他那冰冷的掌控欲和深藏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孤独与空洞?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逐渐成型。
她开始挑选原料。
基调: 她放弃了温暖的木质和树脂,选择了更加冷峻、深沉的元素。广藿香(Patchouli) ——潮湿的泥土感,带着一丝阴郁。橡苔(Oakmoss) ——冷冽的苔藓与木质,复古而疏离。沉香(Oud) ——但选择了烟熏感更重、甚至带有一丝动物腥臊的品种,更显原始和野性。皮革(Leather Accord) ——冰冷、经过鞣制的皮革气息,象征权力与束缚。
中调: 加入一丝极其冷冽的花香。白花系(如铃兰、忍冬) ——但刻意提取其绿意和冷感,削弱甜度,带来一种高岭之花般的、可望不可即的疏离感。紫罗兰叶(Violet Leaf) ——强烈的绿色、黄瓜般的冷冽气息,甚至带有一丝金属感。
尾调: 用麝香(Musk)——但选择洁净到近乎冷漠的白色麝香,模拟出一种冰冷的皮肤触感。琥珀(Amber)——同样,选择冷琥珀,带有矿物感和一丝微弱的硝石气息,而非温暖的甜香。雪松(Cedarwood)——冷冽干燥的木质首尾,余韵干净而绝情。
这瓶香水,将没有任何讨好的温暖或甜蜜。它将是一面冰冷的、锋利的镜子,映照出深渊本身的模样——强大、冷酷、掌控一切,却也……空洞、孤独,拒绝一切真正的靠近。
它并非臣服,而是一种无声的、带着尖锐洞察力的……回应。
甚至是一种挑衅。
你敢首面自己内心的深渊吗?
调制过程漫长而专注。苏娆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伤痛,忘记了囚禁。她的手指稳定地操纵着滴管和量杯,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掌控一切的顶级调香师“S”。
就在她即将加入最后一种定香剂,完成这瓶名为“虚无之镜”(Mirror of Void)的香水时——
“嘀”的一声轻响,工作室内的主照明灯忽然熄灭了一半,只留下工作台区域的无影灯还亮着。光线骤然变得更具聚焦感,同时也让周围的空间陷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苏娆的动作一顿,抬起头。
墨凛不知何时,己然悄无声息地站在工作室的门口,仿佛融入了阴影之中。他依旧穿着黑色的衬衫,身形挺拔,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手中的水晶瓶上,以及她那双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
他来了多久?看了多久?
苏娆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她放下手中的滴管,没有说话。
墨凛缓步走近,脚步声被地毯吸收。他没有看那瓶即将完成的香水,而是先目光扫过工作台。台上摆放着她使用过的原料瓶,记录数据的电子记事本,以及一些废弃的闻香条。
他的目光极其敏锐,仿佛能通过这些残留的痕迹,还原出她整个思考和实践的过程。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回那瓶深灰色的、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冽的液体上。
“完成了?”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基本完成了。”苏娆回答,声音同样听不出情绪。
“名字?”
“‘虚无之镜’。”
墨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虚无之镜……”他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到香水瓶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听起来,不像是一瓶会让人‘满意’的香水。”
“满意与否,取决于您想看到什么。”苏娆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冷,“它是一面镜子,只能映照出它所面对的真实。”
空气瞬间紧绷。
墨凛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如同冰层下的闪电。他紧紧盯着苏娆,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所有的意图。
苏娆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尽管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她在赌。赌他的骄傲,赌他对自己内心深渊的认知,赌他那扭曲的、对“真实”的渴求甚至欣赏。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沉默。
终于,墨凛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瓶香水,而是用指尖,极其轻缓地,拂过苏娆因为长时间握持滴管而微微泛红的手指关节。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他自身的冷冽气息。
“镜子……”他低声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愉悦的危险气息,“有时候,照见的真实……往往最伤人。”
他的目光从她的手指,缓缓移到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旋涡,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吸入那面“虚无之镜”中。
“我很期待……你的这面‘镜子’。”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工作室,融入了门外的阴影之中。
金属门合拢。
苏娆独自坐在灯光下,看着那瓶深灰色的“虚无之镜”,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她似乎……赌对了第一步。
但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当墨凛真正闻到这瓶香水时,他会是什么反应?是暴怒于她的挑衅?还是……真的会被这面冰冷的镜子所映照?
香己制成,刃己出鞘。
只待,斩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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