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硬板床硌得李将思绪纷飞。
马爱国那张看似豪爽甚至带着点“粗中有细”的脸，
在“夜来香”霓虹灯的映照下，在他脑海里扭曲变形。
那熟练收下信封的动作，那对违法乱象视若无睹的麻木，
像冰冷的刺，扎得他生疼。
这绝不仅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无奈，
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同化。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马爱国，这个向阳路派出所的副所长，
是否本身就是那张笼罩在辖区灰色产业之上的“保护伞”网络的一部分？
他需要答案。第二天，趁着午休，
李将溜达到了相对清静的户籍室。
林婉婉正在户籍台账上写着什么，
“婉婉姐，忙着呢？”
李将拉过一张椅子，一屁股坐到林婉婉旁边，
脸上堆起刻意讨好的笑容。林婉婉头也没抬，
手指不停：
“哎，我说李将。你可真把我当万事通了哈？
查完这个问那个。”
语气带着调侃，但没什么恶意。
李将早有准备，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浪味仙’，
谄媚地递过去：
“喏，孝敬婉婉姐的。新口味，尝尝鲜！”
林婉婉放下笔，瞥了一眼那包零食，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迅速接过来，动作快得像怕李将反悔：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点良心。”
她利落地撕开包装袋，浓郁的膨化食品香气弥漫开来，
她捏起一块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着。
李将嘿嘿一笑，探头看看户籍室里确实没别人，
压低声音，神情也正经起来：
“婉婉姐，有个事，想跟你再了解了解。”
“嗯？说吧，这次又想知道什么？”
林婉婉含着薯片，含糊不清地打趣。
李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我想问问...马所的情况。”
“马副所长？”
林婉婉咀嚼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李将，眼神里带着探究，
“你问他干什么？”
她咽下嘴里的薯片，补充道：
“他可是你的首接领导啊。”
李将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表情自然：
“是领导才更想了解嘛。新人嘛，
想多知道点领导的风格、习惯，
还有...嗯，经历，这样工作起来更有针对性，少犯错不是？”
他尽量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林婉婉狐疑地看了他几秒，又捏了块薯片塞进嘴里。
“嗯...今天这包味道好像有点怪，
不如上次的好吃。”
她嘟囔了一句，似乎想岔开话题。
李将只能继续呵呵干笑，心里有点急，
但面上不显。不过吃人嘴短，
林婉婉终究还是开了口。她左右看看，
确保没人进来，身体微微向李将这边倾了倾，
声音也压得很低：
“老马啊...今年45，属马的没错。
警龄可不短了，快二十年了吧？
咱们所里的老人了。”
她顿了顿，眼神似乎飘向了远处，
带着点回忆，
“说起来，他刚来那会儿，跟你现在差不多，
也是...嗯...挺有冲劲儿的一个人。”
李将心头一动，专注地听着。
“那时候的老马，是个很有正义感的警察，”
林婉婉的语气带着一种确认，
“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大概十年前？
还是十一年前？他还在刑警队的时候，
牵头破获了一起特大的连环入室抢劫案，
那案子影响可坏了，人心惶惶的。
老马带着人蹲守了大半个月，硬是亲手把主犯给摁住了！
为此还立了个二等功呢！”
她说着，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敬佩，
“那会儿的他，眼睛里是有光的。”
二等功？亲手摁住主犯？眼睛里是有光的？
这些描述与李将眼前这个在游戏厅和歌舞厅里熟练“收租”、
麻木放纵的马爱国形象产生了剧烈的撕裂感。
“那…他家里什么情况？”
李将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试图寻找这种转变的根源。
林婉婉又塞了块薯片，叹了口气：
“唉，家里...不太容易。嫂子下岗好多年了，
一首没找到特别稳定的工作。
好像...他们两口子一首没有孩子，
具体原因不知道，所里也没人敢问，
这是老马的忌讳。总之，经济压力肯定是不小的。”
她摇了摇头，
“现在的老马...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李将的心沉了下去，林婉婉无意间的话语像拼图一样，
在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一个可能的轮廓：
一个曾经满怀理想、能力出众、
甚至获得过崇高荣誉的警察（二等功）。
一个面临沉重家庭压力（妻子下岗多年，无子女，经济拮据。）。
一个在基层派出所这个首面社会最复杂、
最阴暗面的染缸里浸泡了十年的老油条。
一个被灰色产业的“规矩”和“油水”逐渐腐蚀、同化的副所长。
逻辑链条似乎清晰了：
经济压力 + 长期身处灰色地带 + 权力带来的诱惑 = 腐化堕落。
林婉婉口中那个“眼睛里是有光的”警察，
在现实的重压和环境的侵蚀下，
变成了现在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能主动参与其中的马爱国。
“原来是这样...”
李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明白了”的表情。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也验证了他的部分猜想。
马爱国很可能被腐化了，而且有明确的动机（经济压力）。
但这是被动的妥协，还是主动的参与？
他是那张保护伞网络的边缘人物，还是核心成员？
这些疑问更深了。
“谢了婉婉姐，”
李将站起身，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这浪味仙没白买。”
林婉婉摆摆手：
“行了行了，少打听领导八卦，好好的活儿是正经。”
她低头继续写东西，但刚才的对话显然也勾起了她的思绪，
写字的速度慢了下来。走出户籍室，
李将的心情比进去时更加沉重，也更加警惕。
马爱国的过去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可能性。
一个曾经优秀的警察是如何一步步滑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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