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银行的黄铜旋转门在风雪中发出吱呀的呻吟，静姝裹紧程墨琛那件洗得发白的风衣，金属纽扣硌着掌心的冻疮。怀里的黄铜钥匙还带着体温，钥匙柄上刻着的“程”字被血渍浸成暗红色——那是程墨琛在青龙寺地牢里，用最后力气塞进她掌心的温度。
地下金库的密码锁在钥匙插入的瞬间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一股混合着尘埃与樟脑的气息扑面而来。编号734的保险箱嵌在石壁里，像块沉默的墓碑。静姝深吸一口气，转动钥匙，锁芯弹开的脆响在空旷的金库中格外清晰。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个巴掌大的黑铁盒子，边角磨损得发亮。打开盒子的瞬间，她的呼吸骤然停滞——里面躺着台微型胶片放映机，镜头上还缠着半张泛黄的电影票根，印着“1937年东京都立影院”的字样。这是程墨琛父亲程敬之的遗物，那个在日记里被描述为“总爱揣着电影票根讲课”的北大教授。
放映机的灯泡在黑暗中亮起时，墙壁上投出模糊的光影。1937年的东京实验室里，白大褂下摆沾着血污的沈翊正举着注射器，针头泛着寒光。被绑在实验台上的程敬之拼命挣扎，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和程墨琛如出一辙的倔强眉眼：“沈翊！你知道这药剂会让多少人变成行尸走肉吗？”
沈翊的笑声像生锈的锯子刮过铁皮：“敬之，我们是东京帝大最优秀的学生，就该做改变世界的事。你看这‘樱花制剂’，多完美的控制工具——”他猛地将针头扎进程敬之的颈动脉，透明药剂推着血珠逆流而上，“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一个‘完美实验品’。”
静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风衣下摆。她终于明白秦伯说的“程敬之叛逃”是多么恶毒的谎言，这个在日记里写“要教墨琛种樱花”的父亲，竟在实验室里被昔日同窗当成了活体实验工具。
胶片突然开始剧烈抖动，画面扭曲成歪斜的光斑。沈翊的脸在光影中忽大忽小，他举着注射器对准镜头，针尖上的药剂折射出诡异的蓝：“记住，第一个注射的人是我——我才是最完美的载体！”这句话像冰锥扎进静姝的太阳穴，她踉跄着后退，撞在保险箱上。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实验室的黑板上，粉笔画的樱花图案旁，用红漆写着一串摩斯密码：?—? —— ?—? ??? = 频率131.5。下方用铅笔写着三个小字：白鸽=。
放映机的灯泡“啪”地熄灭，金库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静姝摸出火柴点燃，火光中突然瞥见墙上的穿衣镜——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瞳孔边缘浮着圈淡粉色的血丝，像朵含苞的樱花。
她猛地撩起左臂袖子，武汉监狱里那个被护士“注射抗生素”的针孔，此刻正泛着青紫色。记忆突然断裂成碎片：特务押她走过消毒室时，乙醚的气味里混着若有似无的甜香；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沈翊隔着玻璃递来的那支“镇静剂”……
“找到无线电塔……”
程墨琛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清晰得仿佛他就站在身后。静姝猛地回头，金库空荡荡的，只有风雪穿过通风口的呜咽。她捂住耳朵，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带着胸腔共鸣的震颤：“白鸽在教堂……信号会杀死所有人……”
黎明前的西安城被暴雪覆盖，静姝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往码头走。老马在渡轮的煤堆后等着她，羊皮袄上结着冰碴：“延安来的信说，‘白鸽’是宝塔山废弃教堂的无线电塔。但那地方邪门得很——三年前有个报务员靠近后，抱着发射机啃得满嘴是血，嘴里就念叨着‘樱花开了’。”
船舷上的冰棱坠落江心，砸出细碎的水花。静姝摸出颈间的翡翠耳坠，冰凉的玉石贴着滚烫的皮肤：“我必须去。”
渡轮在冰封的江面上缓慢移动，静姝靠在栏杆上打盹。梦中的秦岭栈道又落起雨，程墨琛的血混着雨水在石板上漫延，他却笑着说：“静姝你看，像不像你总画的红梅花？”
惊醒时，雪己经停了。岸边的雪地上，一串带血的脚印从码头首通向远处的山坳，脚印浅得像随时会被风雪抹去。静姝顺着脚印往前走，心脏狂跳——那是双42码的皮鞋印，鞋跟处有个月牙形的磨损，和程墨琛在教堂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脚印尽头，穿单薄病号服的程墨琛站在松树下，颈间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襟。他回头看她，嘴角弯起熟悉的弧度，转身往山坳深处走去。静姝拔腿跟上，雪水灌进靴筒，冻得骨头生疼，却不敢停下——她知道这或许是幻觉，却贪恋这转瞬即逝的重逢。
山坳尽头的废弃教堂在暮色中像头沉默的巨兽，尖顶的十字架上积着厚厚的雪。程墨琛的身影消失在教堂的拱形门后，静姝推开门时，门轴发出的声响惊起一群栖息在钟楼的寒鸦，黑色的翅膀划破铅灰色的天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孤鹰与夜莺：上海1935(http://www.220book.com/book/T6S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