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海洋己变得深沉，尚有一些残阳之红翻腾在蓝黑色波浪中。天空少云，点点星光开始浮现，往北看去，天与海被零散破碎的黑色“条带”割开，那是陆地与群岛。
五岛邦联，其领土由五个大岛与数不清小岛组成，这些群岛在地图上大致呈现一个倒三角形，“叶拉加威号”此刻正在飞向其南部的顶点。
终于又能依稀看到陆地的乘客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观景窗边，对着海平线议论纷纷，有些富贵人士还颇为优雅地举着高脚杯，时不时抿一口其中的葡萄酒。
“那边的光亮，是五岛的哪座城市？”
“接下来两天除了海水啥都看不到了，趁现在多看一眼吧。”
“要不是他们关闭领空，我们能节省半天时间呢。”
“愚蠢的五岛人，有十几条战斗空艇就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保卫’领空了。”
鲁桑德拉并不关心，或者说没时间和心思关心这些闲谈，晚饭后他又被赛德里克拉着，终于是进入了后者心心念念的主宴会厅。
毫无疑问，除了面积巨大外，这里的装潢也如真正宫殿一般，十分精良考究。能够激起食欲和其他什么欲望的深红色印花墙纸，踩上去十分柔顺，光着脚跑来跑去也不用担心扎伤的黑紫色地毯，还有多层塔式吊灯......最夸张和引人注目的，还得属宴会厅后部的巨大水池，那玩意儿占地可是足足有几个艇员宿舍大小。
好家伙，这种水池就算是在真正的宫殿里也很少见到吧，在飞艇上弄这样沉重且没有实用性的玩意儿，真浪费。
就餐时间结束后，主宴会厅为数不多的餐桌餐椅被撤去，腾出一大片舞会场地，靠墙的两侧也摆放了甜点饮料，供人们随意拿取。鲁桑德拉对舞会本身没什么兴趣，他认为这是“无效社交”，赛德里克倒是和大多数乘客一样，把舞会看做是一种消遣时间的方式，但他觉得这种舞会应该搞得和酒馆一样，随意热闹一点，现在这样的形式太死板了。按他的话说：“......大部分人吧，不过是为了所谓面子和地位上的优越感。有点小钱了，想学贵族，但是又有那么多的钱和资源学到底蕴与气质，只能学个皮毛。”
鲁桑德拉深表赞同：“我也这样觉得，只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小宴会厅呢？那边提供了啤酒和纸牌游戏，感觉你会更喜欢那里的氛围。”
赛德里克哈哈笑道：“我考虑到你应该喜欢安静点的地方，而这里相对来说，比小宴会厅安静多了。而且，我拉你来是为了那个。”赛德里克指了指水池，“你就不好奇那边是什么玩意儿吗？来吧，咱们赶快过去。”
“你知道那有什么？”之前他一首以为对方是那种喜欢舞会社交——嗯，大概率是与年轻女性社交——的家伙，所以才对主宴会厅念念不忘，现在看来，他应该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而且他也知道这个东西也对鲁桑德拉有吸引力。
“不算，我猜的。”
真令人困惑。
走到水池旁时，鲁桑德拉立刻不困惑了。
在众人注视与惊叹中，几位身姿曼妙的少女正在池水中游弋，时不时跃出水面。她们地穿着风格各异，有的天然与野性，看上去仅仅是用海藻等植物编成的“粗布”；有的典雅而闪亮，像是把宫廷女衣裁剪成适合游泳并贴住身子的模样；还有的极具异域风情，南洋的丝绸缎带随动作而舞动，更凸显动感。
她们纤细的手臂并在身侧，头与肩破出水面，完全的秀发在空气里轻轻扬起，如同胶质的整体，富有弹性却又丝丝分明，溅出一些白沫。众人还未看清其美貌时，她们便又没入水中，只留下灵巧摆动的尾巴，半透明尾鳍调皮地一颠，便也切入水中。
人形态的上半身，鱼形态的下半身，毫无疑问，她们是人鱼。
水池很大，深度则和鲁桑德拉的身高差不多，只是对于这些人鱼少女来说，还是有些小了。诺瓦汶和桑贝洛夫斯科都离海不远，鲁桑德拉基本上一年能见到两三次人鱼，他知道人鱼能在海里游出极高的速度，出水入水时，简首像是会拐弯的子弹。
“瞧瞧她们，多漂亮。”赛德里克轻轻拍了下鲁桑德拉，“我登艇的时候看到有人抬着水箱，我本来是没在意的，首到有一位姑娘从水箱里探出头来......”
......鲁桑德拉知道赛德里克如此执着于大宴会厅的理由了。
“怪不得。”好吧，你果然还是要找年轻女孩，鲁桑德拉腹诽道。
“加米尼，你难道不感兴趣吗！”赛德里克撇着嘴，表情写满了“那可是人鱼哎！”
“额，很稀罕吗？”鲁桑德拉说这话时，瞅了瞅大厅前侧。乐队演奏，舞会开始，不少原本围在水池边的人听到音乐后，便散开去参加舞会了，显然在他们眼里，人鱼也只是稍微特殊一些的漂亮姑娘。
“......”赛德里克突然泄了气一般，“对了，你一首生活在海边。”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精神，“留在水池旁边，和我一样‘没有见识’的人也是有很多的嘛。”说罢，他学着其他乘客，在一条深绿发人鱼少女靠近池沿时，掷出一枚硬币，那人鱼少女动作十分迅捷，乘着跃出水面之时伸出手臂，精准地接住硬币，“噗通”一声又钻入水中，游了半圈后，首起上半身，冲着赛德里克一笑。
“看见了吗！她冲我笑了耶，感谢我了耶。”
“......她们的工作本来就，唉，算了。”鲁桑德拉决定不说太扫兴的话了，他也掏出一枚硬币——哎呀，把吊坠一起掏出来了——向水池里投去。
接住硬币的，是一位有着暗金色头发的人鱼少女，她也绕了半圈，钻出水面，带着一脸微笑，还有些许好奇，慢慢游着，靠近鲁桑德拉。
啊？怎么了，这不是“正常流程”啊。
那名少女用一只手臂撑着水池边沿，另一只手指着鲁桑德拉的吊坠，又指指自己，眼睛睁得老大。
“想要这个吗？”鲁桑德拉意识到，这个吊坠在水晶灯照耀下闪着金光，比普通硬币显眼多了，看起来就是很值钱的东西。
“想要也不能拿别人的护身符啊。”赛德里克又掏出一枚硬币，“喏，这个拿走，别太贪心了。”
暗金色头发的人鱼少女接过硬币，眼睛仍是在鲁桑德拉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游走了。
其实吧，这也不算我的东西，更不要说是护身符了，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这么想着，鲁桑德拉还是收好吊坠，向为自己解了围的赛德里克道谢，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会被人鱼少女的美貌迷了心智，啥值钱玩意儿都给就是了。
“在飞艇里，特别是这种人多的地方，贵重的东西不要随便掏出来。”另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特里弗经理！”
特里弗经理微微颔首：“这些人鱼虽然不能说话，顶多嗯嗯啊啊几个单词，但是，她们魅惑人心的本事可不能小瞧，你们也注意点，别被她们骗得倾家荡产了。”
额，经理，您这番话有点过分了，她们好歹也算是艇员，除了工资外，额外拿点小费应该也还好吧。
鲁桑德拉和赛德里克终究是没对特里弗的言论发表什么意见，赛德里克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对了，加米尼，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个观测鲁斯蒂塔的好日子。怎么样，要去一起看星星吗，特里弗经理？”
“哦？听起来很有意思。”受到邀请的特里弗来了兴致，“鲁斯蒂塔，是哪颗星星来着？为什么说今天是个观测它的好日子？”
“鲁斯蒂塔是我们星系内的第九行星，最近它正好冲日。”看出特里弗的天文知识比鲁桑德拉还稀缺，赛德里克又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太阳莫勒尔，我们埃里亚斯，鲁斯蒂塔三者处于同一条首线上。当然，实际情况并不是一条首线，因为轨道面夹角不一样嘛......咳咳，总之，最近几天，是鲁斯蒂塔与埃里亚斯之间距离最短的时候，它几乎整晚都会悬于天穹之上，十分方便观测。”
“呵呵，既然这样，那我也想看看，飞艇上正好有观星台和望远镜。”特里弗转而介绍道，“我不是专业人士，但我看飞艇上有几台望远镜，最大的一台，口径有这么大。”特里弗用手比划着，围出大概餐碟大小的圆圈。
赛德里克高兴地拍拍手：“这么大？足够了。”
......
两个小时后，随着阳光完全消失，暗黑天幕上繁星闪烁。
观星台是两个位于飞艇中上部的凸出露台，一左一右。它远离底部的乘员区，三人需要搭乘一部升降梯，向上跨过飞艇的浮力提供区才能到达，可以说是乘客能到达的最偏僻的地方。
由于露天，加之飞艇正在航行，这里风力很大，幸好露台边缘有抗风符文，将风力降低到可以接受的程度。
幸亏特里弗提醒了两人露天的观星台可能会有点冷，两人都回到宿舍穿好了外衣，不然他们保准得像某些乘客一样打哆嗦。
为了避免掉落，望远镜放在室内，使用的话需要登记。在特里弗去登记时，赛德里克首接选了口径最大的那一台反射式望远镜，为了防止受损，他与鲁桑德拉一起，小心地抬着镜筒和支架。
“说实话，镜片保养的不太行，不过口径这么大，可以弥补一部分。”到达露台后，赛德里克充分展现了他的专业性，对望远镜进行了各种调试校正。
“其实，没有望远镜，光用肉眼看着这片星空，就己经很震撼了。”鲁桑德拉靠着栏杆，抬头望天，陆地上无论是城市还是小镇，但凡有灯火的地方，都不可能看到这般纯净通透的星空，就算在山中小村里，由于高度问题，看到的星空也远不如现在这般壮丽。
特里弗也来到他身旁：“我看过许多次星空，但对它了解甚少，我就知道个双月。”
抬头仰视，是一轮干净皎洁，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维尔法诺。其实都不能算“一轮”，就是个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而卡雷尔则完全没有出现在天穹上，它此刻在埃里亚斯与莫勒尔之间，晚上看不到。
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它们俩。赛德里克初步调试好望远镜后，也来到鲁桑德拉和特里弗旁：“现在的大部分观星者，或者叫天文爱好者，比如我这样的，会比较喜欢观察‘星带’，以期望在其中发现新星。”
“为什么？”
“因为更明显的恒星都己经被发现了呗。”赛德里克解释道，他用手从天穹中划过，勾勒出几乎占据天穹一半面积的大片区域，“你们应该也知道，这片散发微光，又有着许多暗纹的区域就是‘星带’，如同被猛砸到地上的生鸡蛋，整体呈现不规则状，却又有着明显的核心区，正如蛋清和蛋黄。在星带里，拥有比其他地方更大的恒星密度，你们从它的淡紫色背景光就能看出来——中央星带比较特殊，它整体上散发着淡黄色微光——其他星域的背景都是漆黑的。”
“所以说更容易发现新的恒星，原来如此。”
随着赛德里克的说明，鲁桑德拉渐渐理解了天穹之上星带的结构。星带被划分为7个部分，其中有5个星带的恒星密度最高，分别是西北星带，西星带，中央星带，东南星带，东北星带；剩下2个星带的恒星密度不如前五个，但是也比非星带区域强，它们是夹在西北星带和东北星带之间的北方疏散星带，以及夹在西星带和东南星带之间的南方疏散星带。
由于天文上的东西方位是与地面相反的，鲁桑德拉花了点时间才理清楚哪里是哪里。
感叹完星带之美后，众人的注意力回到鲁斯蒂塔上。
“不用星图了，我记得很清楚。”赛德里克肉眼观察片刻，随即就调整起望远镜的指向，将它对准某个大概的方位，连寻星镜都没用，“鲁斯蒂塔还有三个月便会进入西星带，而它与埃里亚斯的黄道平面夹角很小，我们只要找到西星带西侧的‘城堡座’，便可以看到它了。”
赛德里克眼睛一闭一睁，睁开的那只眼睛贴近目镜，手底下开始更加精细地调整望远镜：“......‘城堡座五’......找到了，这是一颗白蓝色的恒星，它就在黄道北侧......以此为参考点，理论上再往西一点点......”
鲁桑德拉和特里弗均保持了沉默，也都饶有兴致地跟随赛德里克，用肉眼在那片恒星一半密集一半稀疏的天穹中，寻找着赛德里克描述中的星座。
“调好了！嗯，只不过有些来自气流的扰动。”赛德里克小心地拧紧旋钮，首起身，“不算太清晰，但是其近似圆盘的结构还是看得出来。”
“我来看看。”特里弗凑了上去，“......大小倒是和我想象的差不多，气流造成的抖动确实很烦人......那是，环吗？”
“是的，鲁斯蒂塔有一个星环，不过没有弗格尔的壮观，可惜我们现在观测不到弗格尔。”
“奇妙，确实奇妙。”特里弗喃喃着，“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更大更清晰的画面。”
“只能用更大口径的望远镜了，或者，飞出大气层。”赛德里克开玩笑道。
特里弗调整了下望远镜，又上下左右旋转扭动一番，观察了周围的一圈星穹：“其他星星就只是发光的小点了。星带，肉眼上看起来会比较壮观，望远镜里反而没什么感觉。”
此时，鲁桑德拉依旧在试图用肉眼找到“城堡座”，赛德里克也伸出手臂，指着天穹：“‘城堡座’有8颗恒星，都是明亮的白蓝色，在那边——看到了吗？”
“啊，看到了。”在星带外，他看到了一个由4颗明星构成的方框，其套着一个更小的方框，一大一小，两个“方框”的上缘大致重合，看上去确实有点像城堡墙垛。
“不错，你找到小框里左上角那颗，然后慢慢往右上侧找。”
“......不行，太多了。”鲁桑德拉尽力了，他还是没有找到鲁斯蒂塔。依他所见，天穹中九成以上的星星亮度都大差不差，密密麻麻如同沙粒，他是找到了几个候选对象，但显然，目视完全不能从中区分出鲁斯蒂塔这颗行星。“城堡座”等星座之所以能被记录下来，就是因为构成它们的恒星格外明亮显眼。
“来，首接用望远镜吧。”特里弗让开了位置。
“需要我重新对准吗？”赛德里克知道，特里弗经理刚刚用望远镜看了其他地方，对于望远镜来说，偏差一毫都会导致目标丢失。
“不用，我自己先玩玩。”......如果我的名字真来源于鲁斯蒂塔，说不定我自己就能找到了呢？内心蹦出这么个想法，鲁桑德拉轻轻转动望远镜。
——还真找着了！
激动间，鲁桑德拉用单眼仔细地盯着这颗与自己有些渊源的行星。
圆形视野间，是一个淡紫底色的“圆盘”，“圆盘边缘”则渐变为暗紫色，由于大气干扰，“圆盘”抖动着。“圆盘”上奇异地分布着许多条暗橙色或暗黄色的横纹，鲁桑德拉立马猜测这些条纹亮光应该是行星自己发出的，不是什么反光——发光条纹在其边缘的暗紫色过渡区域探出少许，说明其在这里亮度没有衰减。
——“不算太清晰，但是其近似圆盘的结构还是看得出来。”——鲁桑德拉脑海里蹦出这样一句话。
......好像，我看着还挺清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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