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矿深处的潮湿总能钻进骨头缝里，可今日卯时的梆子敲过，三排矿道的角落却泛着不同寻常的暖意。沈砚蜷缩在石堆后，指尖刚触到阿铁递来的窝头，就见对方手腕内侧闪过一丝淡金色的纹路——那是分灵术后残留的能量印记，像极了初春河面刚解冻时的碎冰反光。
“嚼慢点。”阿铁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动了动，“昨儿个李西说，他婆娘织的布被雷兵抢了，现在连掺麸子的面都换不到。”他往墙角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粗粝的掌心在沈砚胳膊上蹭了蹭，“但咱不一样了。”
沈砚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舌尖尝到点若有似无的甜。三天前他试着将逆雷石的能量渡给阿铁时，那汉子疼得浑身抽搐，背上新结的鞭伤裂开了好几道，血珠把粗麻布衣浸出深色的花。可现在，阿铁能扛着三倍重的矿石走完整条矿道，连监工的皮鞭落在肩上，都只皱下眉头。
“轮到咱们上工了。”巷口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王老五佝偻着背走在前头，手里的矿镐却没像往常那样拖在地上。沈砚注意到他攥镐头的指节泛白，虎口处隐约有雷光流转——那是昨夜分灵时，老矿奴执意要多承些能量留下的痕迹。
矿道里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得岩壁上的凿痕像一张张哭丧的脸。沈砚弯腰钻进低矮的矿洞，刚举起鹤嘴锄，就觉后腰被人轻轻撞了下。是隔壁矿道的陈三，这汉子去年被雷鞭抽断了三根肋骨，从此见了监工就抖得像筛糠，此刻却敢隔着石缝递来半块矿石：“你看这纹路，是不是跟你说的‘活石’像？”
沈砚接过矿石的瞬间，指尖的雷纹猛地发烫。这石头比他们藏在暗室的逆雷石弱了许多，却在触及分灵印记时微微震颤，像雏鸟啄着母鸟的喙。他刚要开口，就听见远处传来监工的皮靴声，陈三立刻缩回头，抡起锄头砸向岩壁，可那动作里没了往日的麻木，反倒带着股刻意为之的力道。
巳时的换班铃响得格外刺耳，沈砚跟着人流往饭堂挪，眼角余光总瞥见些异样。往常连抬头看天都会被骂的矿奴们，此刻竟敢用眼角溜着监工的动向；打饭时总被挤到最后的少年阿木，今天挺首了腰板站在队列里，手里紧紧攥着块藏了能量的碎石；甚至连总爱偷奸耍滑的刘老棍，都在给邻铺的伤号匀粥时，手腕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金光。
“都杵着等死吗？”监工的鞭子在空中抽得脆响，沈砚下意识攥紧拳头，指腹下的雷纹瞬间发烫。他看见前排的张屠户猛地侧过身，正好挡住了鞭子的落点——那汉子三个月前被打断了腿，此刻却站得像块没凿开的原石，膝盖处的绷带下，淡金色的纹路正顺着裤管往上爬。
鞭子终究是落了下来，抽在张屠户背上发出闷响。可预想中撕心裂肺的惨叫没有响起，那汉子只是闷哼一声，脊梁骨反而挺得更首了。监工愣了愣，举着鞭子的手悬在半空，喉结动了动，竟没再落下第二下。
饭堂里的稀粥还是掺着沙砾，可今天没人再对着碗底的石子咒骂。沈砚端着粗瓷碗蹲到角落，就见阿铁凑过来，往他碗里拨了半块咸菜：“昨儿个试了试，用那法子运功，扛矿石时伤口不疼了。”他压低声音，指节在石桌上敲出暗号——那是联盟约定的“安全”信号，三短一长，像春雨打在新抽的枝芽上。
暮色漫进矿洞时，沈砚跟着众人往暗室挪。往常这段路总像走在坟地里，竹晴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今天却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那个总爱躲在煤堆后的小丫头，手里攥着块巴掌大的逆雷石碎块，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沈大哥说的分灵术，我也想试试。”小丫头的声音还带着奶气，可递石头的手稳得很，“我娘以前是绣娘，她说过，丝线只要拧成一股，再粗的针也穿得过去。”
暗室里的火把噼啪作响，三十来号人挤在石窖里，呼吸间都带着矿石的腥气。老矿奴坐在最里头，枯瘦的手指抚过岩壁上的刻痕——那是历任矿奴记下的死亡日期，密密麻麻像爬满了蜈蚣。可今天没人看那些触目惊心的刻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沈砚摊开的手掌上。
“引气入脉时要想着水流过石缝。”沈砚的指尖在火把光里泛着淡金，“别贪多，就像咱们凿矿时，得顺着纹路下镐。”他看着众人专注的眼神，忽然想起三天前阿铁忍着剧痛说的话：“咱矿奴的骨头，比这黑矿里的石头硬多了。”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二下时，暗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倒抽气声。陈三的手腕上浮现出完整的雷纹，像条活过来的小蛇；小丫头捧着矿石的掌心腾起白雾，竟把潮湿的空气烘得暖了些；连最胆小的李西，都敢用指尖去碰火把的焰心，看着火苗在指节上跳舞时，眼里滚下两行热泪。
“以前总觉得，这黑矿就是咱们的坟。”老矿奴的咳嗽声震得石窖顶上掉灰，可他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着光，“现在才明白，埋人的不是矿，是那些拿鞭子的杂碎。”他颤巍巍地举起手，掌心的雷纹与沈砚的纹路遥遥相对，两道金光在空中相触的瞬间，暗室里所有的矿石都发出了嗡鸣。
沈砚望着众人脸上的光，忽然想起父亲刻在雷纹石上的话：“万物有灵，皆可闻道。”以前他总觉得这是书呆子的梦话，此刻却看着那些被雷鞭抽过的脊梁、被矿石磨秃的指尖、被苦难压弯的脖颈，都在能量流转间渐渐挺首。
寅时换班的梆子响起来时，矿奴们鱼贯而出，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声响，竟像是某种整齐的节拍。沈砚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暗室——那里藏着他们偷凿的逆雷石，藏着用血泪换来的分灵术，藏着三十多个在黑矿里活了半辈子，终于敢抬头看天的灵魂。
巷口的监工还在打盹，鞭梢拖在地上沾了不少煤渣。沈砚经过时，故意踢到块碎石，惊醒的监工骂骂咧咧地抬起头，却在看清他眼睛的刹那闭了嘴——那里面不再是往日的麻木或恐惧，而是像暗室里的火把，虽微弱，却烧得很稳。
走进矿道深处时，沈砚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些刚刚学会引能入体的矿奴们跟了上来。他们的呼吸还带着伤疼的滞涩，脚步也远称不上稳健，可每一步踩下去，都像在黑矿的心脏里，敲出了新生的鼓点。
岩壁上的凿痕依旧狰狞，可此刻在沈砚眼里，那些交错的纹路竟与掌心的雷纹渐渐重合。他举起鹤嘴锄，这一次没有犹豫，镐头落下的瞬间，掌心里的能量顺着手臂流进镐头，在矿石上凿出的火花，比往日亮了三倍有余。
“加把劲！”阿铁的吆喝声从隔壁矿道传来，带着笑意，“照这进度，咱说不定能在雨季前，凿出条新道来。”
沈砚望着飞溅的矿渣里，那一闪而过的淡金色光芒，忽然觉得这黑矿深处的潮湿，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烘得暖起来了。他摸了摸胸口藏着的逆雷石碎块，那里的温度，正顺着血脉，往西肢百骸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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