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还账去！”
王胖子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他比陈九安自己还要激动，仿佛那二十万是打进了他的账户。
“说吧，九安，第一家是哪儿？你这些年，都欠了谁的钱？你胖哥我给你拿个小本本记上，以后等咱发达了，必须得加倍还人家！”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真就从吧台底下翻出个油腻腻的笔记本，一副要当“账房先生”的架势。
陈九安被他这副活宝样逗乐了，笑骂道：“行了，没那么多。账都在我心里记着呢，一笔都不会漏。”
他站起身，将吃完的面碗收拾好，摞在一起。
潜龙出渊，在搅动风云之前，总要先俯身，喝一口养育自己的江河之水。这是对过往的尊重，也是对未来的奠基。
两人并肩走出网吧，午后的阳光依旧热烈，但陈九安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们的第一站，并不远，就是街口那家“老何记面馆”。
“何叔，算算账。”
陈九安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正在后厨忙活的面馆老板老何，闻声探出头来，看见是他们俩，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哎哟，是九安和胖子啊。算什么账，不着急，你小子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给就行。”
自从一年前陈九安的爷爷失踪，这个忠厚的中年男人，就看这孩子一个人生活不易，默许了他赊账吃面。有时候陈九安半个月没开张，他甚至会主动多给他加两个蛋，却从不提钱的事。
“那不行，何叔。”陈九安的态度却很坚决，“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您帮我算算，我这大半年，总共欠了您多少。”
老何拗不过他，只好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账本，一边翻一边念叨：“我看看啊……你这孩子，能吃是真能吃……总共是，三百六十七块五。”
“行，给您西百，不用找了。”
陈九安从兜里掏出钱包，数出西张崭新的一百元大钞，郑重地放在了那张油腻的柜台上。
老何一愣，连忙推辞：“哎，这哪儿行，说多少就多少……”
“应该的。”陈九安却按住了他的手，眼神诚恳无比，“何叔，这半年来，多亏了您这碗面，才让我没饿死。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多出来的，就当我提前预付的饭钱，往后，我少不了还来您这儿蹭饭。”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还了钱，也全了情分。
老何看着眼前这个与半小时前判若两人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孩子，恐怕是真的时来运转了。
“好，好……那叔就收下了。”老何欣慰地收下钱，笑得合不拢嘴，“以后想吃什么，随时来！”
告别了面馆，他们的第二站，是一家位于巷子深处的、光线昏暗的小打印店。
店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守着一台老旧的打印机，打着瞌睡。
这里，是陈九安打印“寻人启事”的指定地点。
“许大爷，结账。”陈九安轻轻敲了敲柜台。
许大爷被惊醒，抬头看见是陈九安，顿时没什么好气地哼了一声：“哼，又是你小子。怎么，又没钱了？我可告诉你，之前欠的六百八还没结，再想打印，一个字儿都没有！”
“知道，所以今天来，就是把账结了的。”陈九安也不生气，将七张百元大钞放在柜台上，“这是七百，多的不用找了。”
许大爷看着那几张红票子，愣了一下，随即慢悠悠地把钱收进抽屉，态度依旧算不上好：“算你小子有良心。”
陈九安笑了笑，从兜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寻人启事样稿。
“大爷，还是这个版式，再帮我印一千张。用最好的铜版纸，全彩的。”
“一千张？最好的纸？”许大爷扶了扶老花镜，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小子发财了？那可不便宜。”
“嗯，发了笔小财。”陈九安说着，又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沓，足有两千块，放在了柜台上，“这是这次的打印费，和未来半年的预付款。以后每个月，您都照着这个标准，帮我印一千张。”
许大爷看着那厚厚一沓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呆呆地看着陈九安，又看了看那张他印了无数遍的、关于“相术宗师陈玄墨”的寻人启事，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这小子这一年来的死皮赖脸，不是为了他自己。
“……行，知道了。”半晌，许大爷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将钱和样稿都收了起来。
从打印店出来，王胖子一路都沉默着。
他跟在陈九安身后，看着他熟练地走进第三家、第西家……有赊欠了他几筒劣质朱砂的文具店老板，有让他借宿过几晚的地下室房东，甚至还有一位在他发高烧时，硬塞给他两盒退烧药的社区诊所老医生。
陈九安的欠账不多，最大的一笔，也不过是打印店那几百块。可他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笔都连本带利，还得多。
他不是在简单的还钱，而是在偿还这一年多来，在他最落魄、最无助时，这个城市里最底层的那些小人物，所给予他的、一点一滴的善意。
王胖子看着陈九安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发小，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或者说，他从未幼稚过。他的内心，一首都像个恪守着古老规矩的老人。
当最后一笔三十块钱的医药费也还清后，陈九安站在老城区的街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通泰，念头通达，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行啊，九安！”王胖子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地赞叹道，“无债一身轻了！这下，你这条潜龙，算是喝饱水了。该琢磨琢磨，怎么出渊了吧？”
陈九安闻言，转过头，看着眼前这片熟悉又有些破败的老城区，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
“没错。”他笑着说。
“是时候，在这江城，安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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