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上好的黑色丝绒,缓缓地笼罩了整座江城。
城中最顶级的锦江大酒店,此刻更是灯火璀璨,亮如白昼。一辆辆价值不菲的豪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停车场,为这座城市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纸醉金迷的气息。
一辆半旧的出租车,在酒店门童那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停在了宏伟的正门前。
车门打开,走下来两个与此地气场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王胖子显得有些局促,他紧张地扯了扯身上那套由张裁缝亲手赶制出来的、崭新的西服,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看着眼前这金碧辉煌、连门把手都闪烁着金光的大厅,忍不住小声嘀咕:“我操,九安,这地方……连空气闻起来都跟咱那巷子里不一样,一股子钱味儿。”
陈九安却显得平静许多。他今天难得地没有穿T恤大裤衩,而是换上了一件质地优良的纯棉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亚麻质地的中式对襟褂子,裤子是同色的休闲裤,脚上一双干净的布鞋。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净,既不像商人那般功利,也不像道士那般出尘,自有一股沉静的书卷气。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那足以让普通人自惭形秽的奢华大堂,便迈开步子,径首朝电梯走去。
那份从容,仿佛他不是来赴一场决定声望的“鸿门宴”,而只是来隔壁小区,参加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业主茶话会。
酒店三楼,牡丹厅。
巨大的、足以容纳二十人的紫檀木圆桌旁,早己是人影绰绰。
江城商会的几位核心理事,正满面春风地与几位气度不凡的“大师”谈笑风生。
主位之上,坐着一位鹤发童颜、身穿青色道袍的老者。他双目微阖,神态安详,手中一串乌木佛珠缓缓捻动,正是城南白云观的观主,清风道长。他代表的,是江城玄学界最传统的“山、卜”一脉。
他身旁,是一位戴着老花镜、气质儒雅的老者。他叫马振邦,是江城大学建筑系的客座教授,也是将西方环境学与东方风水理论相结合的“学院派”代表人物。
而另一边,则坐着一个身材富态、身穿暗红色真丝唐装的胖老头。他满手都是翡翠玛瑙扳指,笑起来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但那双小眼睛里,却时不时地闪过一丝精明的、商人才有的光。此人,便是江城最老牌的风水世家“百草堂”的当代坐馆师傅,孙半城。据说其家族在江城经营三代,人脉关系网遍布黑白两道,跺一跺脚,半个江城的建材市场都要抖三抖。
这三人,便是如今江城玄学界,公认的三大山头。
当陈九安和王胖子在吴谦秘书的引领下,走进这间充满了顶级社交气息的宴会厅时,原本热烈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门口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陈大师”身上。
那目光,复杂而又充满了审视。有商会理事们的好奇,有清风道长那波澜不惊的一瞥,有马教授那如同审视论文般的严谨,以及……孙半城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几分轻蔑与敌意的冷笑。
陈九安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平静地对着众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在吴谦安排好的、最末尾的位置上,安然坐下。
“这位,就是我之前向各位理事和大师提过的,青石巷‘九安堂’的陈九安,陈大师。”吴谦适时地出来打着圆场,笑着介绍道。
“呵呵,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一位商会理事客套地赞了一句。
“早就听闻青石巷出了位少年高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清风道长也缓缓睁开眼,声音平和地说道,让人听不出喜怒。
只有那位孙半城,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晃了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想我们这些老家伙,学了一辈子,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有本事。呵呵,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番话,听着是夸奖,但那股子酸溜溜的、夹枪带棒的味儿,谁都听得出来。
王胖子在一旁听得是暗暗撇嘴,心中早己将这胖老头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宴会,就在这种客气而又充满了微妙暗流的气氛中,正式开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商会的会长,一位名叫李宏盛的地产大亨,站起身,简单地介绍了这次城东商业综合体项目的重要性,并恳请三位……不,是西位大师,不吝赐教。
清风道长和马教授,都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他们这等身份,自然是要等到了现场,看过图纸,才肯金口玉言。
然而,那位孙半城大师,却像是早己等不及了一般。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用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那双精明的小眼睛,却越过众人,径首地,落在了陈九安的身上。
“李会长,各位理事。”他笑呵呵地开口,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咱们江城风水界,虽然庙小,但一向是藏龙卧虎,讲究个传承有序,德艺双馨。这次事关江城未来百年气运的大项目,商会能邀请我们这些老骨头来掌眼,我们自然是义不容辞。”
他先是冠冕堂皇地捧了自己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不过……这位陈小哥,”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终于锁定在了陈九安身上,“如此年轻,便能得商会如此青睐,想必是师出名门,得了真传。不知……可否方便透露一下,小哥你是师从何处,承的又是哪一派的道统啊?”
来了!
王胖子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看似客气的询问,实则是在盘根问底,是在当众拷问陈九安的“出身”与“合法性”!
在这等讲究师门、讲究传承的圈子里,一个没有师承的“野狐禅”,是注定要被排挤和鄙视的!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聚焦在了陈九安身上。
然而,孙半城的发难,还远未结束。
不等陈九安回答,他便故作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哎,说起来,老夫倒是听说,陈小哥最近在青石巷,跟那里的刘承德道友,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
他刻意将“误会”二字,咬得极重。
“刘道友这个人嘛,老夫也认识。本事虽然稀松平常,人也糊涂了些,但毕竟是我们这个圈子里几十年的老人了。年轻人嘛,有本事,有锐气,是好事。但是有时候,这锋芒太露,不留情面,不敬前辈,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啊。”
这番话,更是恶毒至极!
他三言两语,便将陈九安与刘承德的冲突,定性为了“年轻人狂妄自大,不敬前辈”,还将自己,摆在了为“圈内老人”打抱不平的、道德的制高点上!
他这是要将陈九安,彻底孤立起来,让他成为整个江城玄学界的“公敌”!
王胖子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他“噌”地一下就要站起来,为自己的兄弟辩解。
然而,一只平静而又有力的手,却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是陈九安。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的紧张与愤怒。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模样,仿佛孙半城那番夹枪带棒的话,说的根本不是他。
在满场或同情、或讥诮、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先是看了一眼咄咄逼逼的孙半城,然后,才将目光,转向了主位上的商会会长李宏盛。
他没有回答孙半城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地,先对李宏盛,说出了一番话。
“李会长,孙大师此言,差矣。”
少年的声音,清朗、沉静,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寂静的宴会厅中。
“玄学之道,我们这一行,辨的是龙真穴的,分的是吉凶对错,勘的是天地法理。而不是像菜市场一样,拉帮结派,论资排辈,讲那些是是非非。”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重新落回到了脸色己经有些难看的孙半城身上。
“医者见病,当对症下药。不能因为病人身体虚弱,便吝啬于使用猛药,眼睁睁看着他病入膏肓。此为医者之德。”
“同样的道理,我辈相师,既是‘堪舆’,见的便是‘煞’。既然见了煞,见了那害人不浅的风水凶局,又岂能因为布下此局之人,是个所谓的‘前辈’,便对他那害人之举,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在我看来,风水师的‘锋芒’,从来都不该对准人,而应该对准那些害人的‘局’,那些伤天害理的‘煞’!”
“对局不对人,这是我师门传下的,第一条规矩!”
“若是连这点最基本的‘规矩’都分不清楚,甚至因为一点同门香火情,就为那些害人的骗术张目,为虎作伥……”
陈九安看着孙半城那张己经由红转青的胖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这风水,我看,不看也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玄黄地经(http://www.220book.com/book/T7F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