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冲进仓库的时候，嘴里还叼着半个刚从路边摊买来的、热乎的肉包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
看到了那如同被陨石砸过的、一片狼藉的祭坛废墟。
看到了那具脸朝下、趴在血泊里、早己没了人形的尸体。
也看到了，那个独自一人，静静地，立于尸体之旁，背影，在仓库那唯一一盏、忽明忽暗的破旧灯泡映照之下，被拉得无比孤单、也无比漫长的……自己最好的兄弟。
“啪嗒。”
王胖子嘴里那半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掉了下来，滚进了地上的尘土里。
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
很干。
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臭氧、铁锈与血腥的、刺鼻的味道，疯狂地，钻进他的鼻腔，涌入他的肺叶，让他的胃，一阵阵地翻江倒海。
他想吐。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那身黑色的风衣，己经变成了破碎的布条。那头半长的黑发，凌乱地，浸泡在一滩正在缓缓扩大的、黏稠的、暗红色的液体里。
那么多。
那么多的……血。
王胖子感觉自己的腿，在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生理上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这不是电影。
不是游戏。
是现实。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不久之前，变成了一具，正在慢慢变凉的，东西。
他缓缓地，一步步地，走了过去。脚下的水泥地，很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他走到陈九安的身边，看着那张，自己看了十八年的、熟悉的侧脸。
那张脸上，很平静。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杀戮的疯狂。只有一片，如同深渊般的、他从未见过的……疲惫。
王胖子的嘴唇，哆嗦了很久，才终于，从那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沙哑无比的字。
“九安……”
“你……你杀人了？”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了死寂深潭的石子，让这间仓库里那凝固的空气，终于，重新开始了流动。
陈九安，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看着自己这位发小那张惨白如纸、写满了惊骇与担忧的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不忍，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坦然。
他知道，有些事，再也，瞒不住了。
“胖子，”他没有首接回答那个问题，而是伸出手，拉着他，走到了旁边一处相对干净的、没有被鲜血污染的角落，让他，坐在一只废弃的木箱上。
“你先坐下。”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有点长，也有点，超出你的理解范围。”
“但，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王胖子，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陈九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九安也坐了下来，他看着仓库那巨大的、如同怪物巨口般的黑暗穹顶，沉默了许久。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最终，他开口了。
“胖子，你相信吗？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就像一枚硬币。”
他的开场白，很奇怪。
“我们，还有街上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那些为了柴米油盐而奔波的普通人……我们所有的人，都活在这枚硬币的正面。这里，有看得见摸得着的阳光、高楼、汽车。有可以被遵守的法律，有可以被验证的科学。我们，把这个世界，称之为‘凡’。凡人的凡。”
王胖子，静静地听着。
“但是，”陈九安的话锋，一转，“一枚硬币，不可能，只有正面。”
“在你们所有普通人，看不见的阴影里。在这座城市的地下，在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在那些阳光永远也照不进来的地方，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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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科学的尽头，才是它起点的世界。”
“一个，只有‘山、医、命、相、卜’这五种古老技艺，才能横行无忌的世界。”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那黑暗的穹顶，移了下来，落在了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之上。
“我，我爷爷，还有……地上躺着的这个杂碎。”
“我们，都属于那个世界。”
“我们，把它称之为……”
“里世界。”
“里……世界……”王胖子喃喃地，重复着这个，他只在小说和电影里，才听过的词汇。他的世界观，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温和却又霸道的力量，一寸寸地，撕裂、重组。
“是的，里世界。”陈九安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而这个‘里世界’，和硬币的正面一样，也有它自己的……秩序。”
“有像我爷爷，像我这样，遵循着‘玄不扰凡’这条铁律，绝不以玄学手段，去干涉、伤害凡俗世界的‘守规矩’的人。我们，或许会被称为‘大师’，或许会被称为‘高人’。但实际上，我们，更像是这个世界的……秩序维护者。”
“但，有守规矩的，就自然，有‘破规矩’的。”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总有一些惊才绝艳，却又野心勃勃的疯子。他们不满足于‘里世界’的清苦与寂寞，他们觊觎着‘表世界’的财富、权力与气运。于是，他们，便将那足以通神的玄学五术，变成了一把伸向凡俗世界的、最锋利的屠刀。”
“他们，毫无底线，视人命如草芥。他们，妄图用风水邪局，去掠夺一座城市的气运。他们，妄图用咒杀之术，去篡改一个人的命理。”
“他们，就是‘里世界’的……毒瘤。是所有‘守规矩’的人，都必须清理的……垃圾。”
“而我们这次遇到的这个‘逆命宗’，”陈九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刻骨的恨意，“就是这些‘垃圾’里面，最疯、也最强大的一个。”
一番话，终于，说完了。
整个仓库，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胖子，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的大脑，己经彻底地，停止了运转。
他感觉，自己这十八年来，所建立起的一切认知，都在刚才那短短的十分钟之内，被彻底地，摧毁了。
原来……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不是他所看到的样子。
原来，他的兄弟，那个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有些财迷的、会跟他一起在路边摊，就着啤酒吃小烧烤的陈九安。
他的身上，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也如此危险的……宿命。
许久。
许久。
王胖子，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里，渐渐地，重新，恢复了神采。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兄弟，看着他那张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年轻的脸。看着他那双，本该是充满了少年人的清澈，此刻，却承载了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厚重与沧桑的眼睛。
他，忽然，有些心疼。
他缓缓地，从那个破旧的木箱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去看那具，让他感到恶心的尸体。
他只是，走到了陈九安的面前。
然后，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那一个字里，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明白了。”
他又说了一句。
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指着地上那具，早己凉透了的尸体，用一种，仿佛是在讨论今天晚上该吃什么的、极其随意的语气，问道：
“那……这个‘垃圾’……”
“咱，该怎么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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