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做噩梦！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绥眠？” 顾司辰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凝重。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紧握的拳头时停住，最终只是悬停在半空。
陈医生和助手也被惊动，立刻围了过来，紧张地查看监护仪的数据。
许绥眠的意识，在那股狂暴求生意志的冲击下，如同被巨浪推上沙滩的溺水者，终于艰难地挣脱了噩梦的深渊，浮出了意识的水面。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千斤巨石压着，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费着全身的力气。眼前是模糊的光晕，耳边是嗡嗡的杂音和那单调却令人安心的“滴滴”声。
她集中了所有的意志力，对抗着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意识海残留的眩晕与恐惧。
终于……
浓密的长睫如同疲惫不堪的蝶翼，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光线让她立刻不适地眯起了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她花了数秒钟的时间，才勉强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吊灯。然后，她微微转动干涩酸胀的眼球，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深邃得如同寒潭般的眼睛。
顾司辰。
他就坐在床边，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眼中清晰的倒影——那个苍白、虚弱、眼中还带着生理性泪水和噩梦初醒后惊悸茫然的自己。他坐姿挺拔，没有丝毫倦怠，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峦，目光沉静却带着穿透力，正落在她脸上。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绥眠的心脏猛地一缩，虽然虚弱，却带着清晰的惊悸和后怕。噩梦的余威尚未散去，首领的脸、父母的血、顾司辰那句“累赘”……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在看清顾司辰的瞬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想缩回被子里，想用“许绥眠”的脆弱来掩饰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和滔天恨意。
然而，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更重要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顾司辰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牢牢地锁定了她，任何细微的反应都逃不过他的观察。她不能慌，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一个失控的噩梦之后。
一丝水光恰到好处地在她眼中氤氲开来，将那一闪而过的惊悸与恨意迅速淹没。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水……” 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大病初愈后极度的虚弱和茫然，完美地契合了她刚从鬼门关和噩梦深渊挣扎回来的状态。
顾司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探照灯，似乎要将她灵魂深处的每一丝波动都映照出来。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要求，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层恰到好处的脆弱水光，看着她因干渴而微微起皮的嘴唇，以及她额角尚未干透的冷汗。
“感觉怎么样？”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许绥眠似乎被他的声音惊扰，眼神里掠过一丝真实的痛楚（心脏的余痛和噩梦带来的心悸是真实的）。她极其轻微地吸了口气，仿佛连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疼痛，声音更加微弱破碎：“……疼……好累……好怕……”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一滴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这句“好怕”，半真半假，既是对身体痛苦的恐惧，也是对刚才那个可怕噩梦的余悸。
顾司辰看着她滑落的泪水，看着她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头，眼底深处那锐利的探究似乎被这真实的脆弱和痛苦冲淡了一丝。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旁边的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小半杯温水。他回到床边，并没有立刻递给她，而是先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动作极其小心地，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拿起水杯，将杯沿凑近她干裂的唇边。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冷峻外表不符的、近乎刻意的轻柔。
“慢点喝。”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压迫感。
许绥眠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她喝得很慢，很小心，每一次吞咽都显得异常艰难。
喝了几小口，她便微微偏开头，示意不要了。顾司辰将水杯拿开，却没有立刻松开托着她后颈的手。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
“做噩梦了？”他问，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询问。
许绥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缓缓睁开眼，眼中还残留着水汽和未散的惊惶，她避开了顾司辰的目光，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带着颤抖的余韵，轻得像羽毛：“……嗯……好可怕……掉进海里……好冷……好黑……有人……有人要杀我……”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将自己真实的溺水噩梦和前世被推下海的片段，与一些模糊的恐惧混合在一起，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顾司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细节。他只是看着她苍白脸上真实的恐惧和后怕，看着那微微颤抖的嘴唇。
“都过去了。”他低沉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安慰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客观的陈述。他缓缓松开托着她后颈的手，让她重新躺回枕头上。
许绥眠闭上眼睛，似乎耗尽了力气，呼吸又变得急促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极其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不易察觉的试探：“顾先生……协议……你……” 她似乎想提起那份被撕毁的婚约解除协议，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最终只化作几个破碎的音节。
顾司辰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沉默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和监护仪的“滴滴”声。
“协议的事，”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在你完全康复之前，不必再想……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没有说“作废”，也没有说“保留”，更没有说“再考虑”。他用“不必再想”西个字，将这桩悬而未决的婚约，连同那份被撕毁的协议，暂时地、强制性地按下了暂停键。这既是一种保护性的回避（至少在许家人和医生看来），也是一种变相的掌控——决定权，暂时回到了他的手中。
许绥眠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睁眼，只是那放在薄被外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
夜，依旧漫长。风暴暂时平息，水面下却暗流汹涌。顾司辰的“不必再想”，如同一个新的谜题，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而许绥眠，则在极度的虚弱和伪装之下，无声地舔舐着噩梦的伤口，积蓄着反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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