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翊把盛世集团的合作草案放在厨房岛台时，是周三下午三点十七分。他刚从集团总部回来，眉宇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随手将文件放在一堆蔬菜旁边，转身去客厅接电话。
宁微雨正在处理刚买回来的新鲜芦笋，嫩绿色的笋尖上还挂着水珠。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文件封皮——"盛世集团电池供应合作草案"几个字加粗加黑，右下角标注着"绝密"字样。
她知道不该看，可"电池供应"西个字让她想起父亲病房里的监护仪——那些维持生命的仪器，全都依赖稳定的电力供应。鬼使神差地，她放下手里的芦笋，拿起了那份文件。
第一页是合作概要：冷氏新能源将向盛世集团采购价值二十亿的电池组，预付款比例50%，交货周期三个月。这个数字让她心里咯噔一下——父亲上次手术，医院也是要求预付50%的费用，当时她差点因为凑不齐钱耽误了手术。
"预付款比例太高了......"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50%"那个数字，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文件里夹着盛世集团的财务报表，打印得很精致，右上角还有注册会计师的签名。宁微雨的目光落在资产负债表上，瞳孔突然收缩——流动比率只有0.8，远低于1的安全线。这意味着盛世集团的流动资产不足以覆盖流动负债，短期偿债能力堪忧。
她想起父亲开小超市时，会计反复强调的话："流动比率低于1的生意不能做，那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迟早要出事。"
"应付账款周期180天......"她翻到另一页，这个数字让她皱紧了眉头。同行的电池供应商付款周期大多在90天以内，盛世集团整整多出一倍，这意味着他们在占用上游供应商的资金。
"预付50%，回款却要等半年......"宁微雨拿出手机计算器，指尖飞快地跳动。按照盛世集团的现金流状况，很可能用冷氏的预付款去支付其他供应商的欠款，到时候能不能按时交货都是问题。
"在干什么？"
冷天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宁微雨吓得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磕出一道裂痕。她慌忙把文件合上，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对不起冷总，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冷天翊捡起她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计算页面——上面是盛世集团的现金流测算，用不同颜色标注了风险点。他挑了挑眉，"你看得懂财务报表？"
宁微雨的头垂得更低了："我爸以前开过小超市，我跟着学过记账。后来自学经济学的时候，特意报了网课学财务分析......"声音越来越小，像做错事的孩子。
冷天翊拿起那份报表，指尖在"应付账款周期"那一栏敲了敲："你刚才在算什么？"
犹豫了两秒，求生欲还是败给了专业判断。宁微雨抬起头，目光落在报表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盛世集团的流动比率只有0.8，应付账款周期是行业平均水平的两倍，我觉得他们的资金链可能有问题。我们付50%的预付款，风险太大了。"
冷天翊的眼神沉了沉。这个问题风控团队上周就提过，但盛世集团提供了价值十五亿的土地抵押，看起来足以覆盖风险。可宁微雨用最朴素的逻辑点出了核心——如果对方现金流断裂，就算有抵押，处理资产的时间成本也会拖垮冷氏的新能源项目进度。
"你觉得该怎么处理？"他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宁微雨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她攥着衣角，仔细回想网课里学的案例："可以分阶段付款，首付20%，收到第一批货再付30%，验收合格后付尾款。这样能把风险分散......"
"明天早上九点，到集团总部来。"冷天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首接去风控部找张总监，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宁微雨在冷氏集团总部引起的轰动，堪比一场小型地震。
当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抱着本《财务报表分析入门》走进风控部时，原本敲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目光里有好奇、有质疑、还有毫不掩饰的轻视。
"这谁啊？穿成这样就进来了？"
"听说是冷总从家里带来的......"
"不会是哪个亲戚吧？看着不像啊。"
议论声像细密的针，扎得宁微雨的后背有些发紧。但她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那上面是她连夜整理的盛世集团近三年财务数据对比，指甲在封面上掐出浅浅的印子。
"你就是宁微雨？"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胸牌上写着"风控总监张启明"。他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的审视毫不掩饰，"冷总说你有新发现？"
"是的张总监。"宁微雨把笔记本放在会议桌上，翻开到标注着红色记号的页面，"我对比了盛世集团近三年的财报，发现他们的应收账款回收率连续八个季度下降，从85%降到了52%，但应付账款却增加了120%。这很可能是在用新账还旧账，典型的庞氏骗局特征。"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张启明的脸色微变，他快步走到投影幕前，调出盛世集团的原始数据。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当屏幕上出现与宁微雨笔记本上一致的曲线时，几个年轻分析师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
"还有这里。"宁微雨指着屏幕角落的一行小字，"他们的关联交易占比超过40%，其中卖给子公司的电池价格，比卖给第三方贵了30%。这很可能是在通过内部交易转移资产。"
张启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负责这个项目的风险评估，却因为盛世集团的抵押方案看起来无懈可击，忽略了这些细节。如果真像宁微雨说的那样，一旦合作达成，冷氏将面临至少十亿的损失。
"查！马上查关联交易的具体明细！"张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风控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宁微雨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张启明特许她查看所有原始数据。当她指出盛世集团的三笔大额应收款其实来自空壳公司时，连最开始轻视她的分析师，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敬佩。
中午十二点零五分，冷天翊出现在风控部门口。他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领带有些松垮，却依旧挡不住强大的气场。
"怎么样？"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宁微雨身上。
张启明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冷总，幸亏您让宁小姐过来。盛世集团确实有问题，他们的关联交易大部分是虚假交易，那三块抵押的土地也早就被抵押给银行了！"
冷天翊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个结果。他走到宁微雨身边，看到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从现金流分析到比率计算，甚至还有手绘的资金链模型，稚嫩却清晰。
"跟我来。"他转身走向电梯，没有多余的话。
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冷天翊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谢谢。"宁微雨接过杯子，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想不想......留在集团工作？"冷天翊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笔记本封面上的小雏菊图案上——那是她自己画的。
宁微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窗外那些穿着精致套装的白领，想起自己在餐厅端盘子的日子，喉咙突然有些发紧："我......我父亲还需要人照顾，而且我没有学历......"
"学历不代表能力。"冷天翊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力量，"下周一开始，你每天下午来集团实习，从基础数据分析做起。薪资按正式员工的80%算，够你请个护工照顾你父亲了。"
咖啡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宁微雨看着冷天翊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冷着脸的男人，心里藏着一片温柔的海。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谢谢您，冷总。"
"叫我天翊吧。"他别过头，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飘忽，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
那天下午，宁微雨抱着那本《财务报表分析入门》走出冷氏大厦时，阳光刚好穿透云层，照在她身上。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实习通知，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接过咖啡杯的那一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冷天翊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陈助理进来送文件时，看到自家老板对着窗外傻笑，手里还捏着一张画着小雏菊的便签——那是宁微雨落在会议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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