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微雨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意外。
“需要帮忙吗？”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像浸了温水的丝绸。
她转过身，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那是位五十岁上下的贵妇，穿着香奈儿米白色套装，颈间戴着一串的南洋珍珠项链，每颗珠子都泛着柔和的虹彩。她的气质像旧时代的大家闺秀，连说话时的尾音都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婉转。
“谢谢您，不用了，我去下洗手间处理一下。”宁微雨扯了扯被弄脏的裙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裙子真漂亮，”贵妇的目光落在她的裙摆上，随即缓缓上移，在触及她颈侧时突然顿住——那双原本含笑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这……这胎记……”
宁微雨下意识地捂住颈侧。那颗淡红色的月牙形胎记，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印记，母亲生前总说像朵含苞的桃花，可在陌生人面前被这样盯着，还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您怎么了？”她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对方。
贵妇像是突然惊醒，脸上的失态瞬间被优雅掩盖，只是指尖珍珠项链的动作快得有些慌乱。“没什么，”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复杂的情绪，“只是觉得……很特别。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宁微雨。”
“宁……微雨……”贵妇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尾音微微发颤，像在品味什么珍贵的秘密。她盯着宁微雨的脸看了足足半分钟，目光从她的眉眼滑到嘴唇，又落回那颗胎记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宁微雨愣了愣：“我妈去世得早，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做过保姆。”
“大户人家？”贵妇的眼睛亮了亮，追问，“是不是姓冷？”
宁微雨的心猛地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贵妇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温热而有力。“孩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激动，“有些事，你该知道了。明天下午三点，你到城西的静心茶馆来，我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事。”
说完，她松开手，转身快步走向宴会厅深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宁微雨看着自己被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这个贵妇是谁？她怎么知道母亲在冷家做过保姆？她口中的“有些事”，和冷天佑要找的合同有关吗？
洗手间的镜面映出宁微雨苍白的脸。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冰凉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触到那颗胎记时，她突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那个旧木盒——里面除了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半块刻着“冷”字的玉佩。
那时她年纪小，只当是普通的饰品，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的命运就和“冷”家紧紧缠在了一起。
她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裙摆上的酒渍。暗红色的印记像块丑陋的疤，怎么也擦不掉，就像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秘密，越是想抹去，反而越是清晰。
走出洗手间时，走廊里传来压低的争执声。宁微雨放轻脚步，贴着墙根往里走，透过雕花屏风的缝隙，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冷天翊和冷天佑。
冷天佑靠在廊柱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镀金打火机，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眼底却藏着毒蛇般的阴鸷：“堂哥，你跟那位宁小姐好像很熟？我听说，她父亲的医药费都是你垫付的？堂哥真是心善。”
冷天翊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肩膀却绷得很紧。他没看冷天佑，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声音冷得像冬潭的冰：“我的事，不用你管。”
“怎么能不管呢？”冷天佑轻笑一声，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暧昧，“毕竟……她长得跟‘那个人’，可真像啊。尤其是那颗胎记，简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闭嘴！”冷天翊猛地转身，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冷天佑，你要是敢动她，我让你在冷家待不下去。”
冷天佑像是被吓了一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堂哥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说起来，二十年前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比如……”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冷天翊狠狠推开。冷天翊的力道极大，冷天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屏风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滚。”冷天翊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冷天佑站稳身体，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怨毒的冷笑：“好，我滚。不过堂哥，你捂得住一时，捂不住一世。当年的合同，我迟早会找到的。到时候，看看谁才是冷家真正的笑话。”
他整理了下被撞皱的西装，转身离开时，目光恰好透过屏风缝隙，与宁微雨撞了个正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像在说“我知道你在听”，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宁微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躲，冷天翊却己经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刚从盛怒中抽离的疲惫，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当他看到她裙摆上的酒渍时，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刚才被侍应生不小心洒到了。”宁微雨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尤其是“二十年前”“合同”“胎记”这些词，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冷天翊没说话，只是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带着他身上的雪松味，还有淡淡的香槟气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跟我来。”
他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宁微雨跟着他穿过回廊，走进一间僻静的休息室。这里显然是为贵宾准备的，墙上挂着莫奈的仿作，茶几上摆着整套银质茶具。
冷天翊从壁柜里拿出一瓶喷雾，蹲下身，对着她裙摆上的酒渍轻轻喷洒。白色的泡沫迅速覆盖了暗红色的印记，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打圈按压，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这是意大利进口的去渍喷雾，专门对付真丝上的红酒渍。”他头也不抬地说，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等会儿用湿毛巾擦掉就好了。”
宁微雨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个总是把“别给我惹麻烦”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正蹲在她面前，为她处理一块微不足道的污渍。
“冷总，”她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带着颤抖，“二十年前的合同……到底是什么？”
冷天翊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抬起头，眼底的平静瞬间被惊涛骇浪取代，像被戳中了最隐秘的伤口。“谁告诉你的？”
“我……”宁微雨咬了咬唇，“我刚才听到冷副总跟人打电话，还听到你们的对话。那个戴珍珠项链的贵妇，说认识我母亲，还说要告诉我一些事。”
冷天翊站起身，背对着她走到窗边，手指紧紧攥着窗帘的流苏，指节泛白。休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都变得格外刺耳。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
“可是我想知道。”宁微雨的声音带着执拗，“它既然和我母亲有关，和我的胎记有关，我就有权利知道真相。冷总，是不是……和我母亲在冷家做保姆的事有关？”
冷天翊猛地转过身，眼底的震惊几乎要将她淹没。他死死盯着她，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挣扎什么。最终，他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别再查了，也别见那个贵妇。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
“因为……”冷天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真相往往很伤人。”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宁微雨心头。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或许早就知道一切，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这时，冷天翊的手机响了，是陈助理打来的。他走到角落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宁微雨还是隐约听到了“赵老夫人”“查到了”“张副总在瑞士”这些字眼。
挂了电话，冷天翊的脸色更沉了。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对宁微雨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冷宅，今晚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宁微雨点点头，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她跟着冷天翊走出休息室，路过宴会厅时，看到那个戴珍珠项链的贵妇正站在主桌旁，和一位白发老夫人说着什么。老夫人穿着一身暗红色旗袍，气质威严，目光如炬，正是冷家现任掌权人——赵老夫人。
两人的目光穿过人群，同时落在宁微雨身上。赵老夫人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剖开来看；而那位贵妇，则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盼。
宁微雨的心猛地一缩。她低下头，快步跟着冷天翊走出酒店，坐进了等候在外的车里。
车窗外，霓虹闪烁，将冷天翊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宁微雨看着他疲惫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男人，其实也背负着沉重的秘密。
回到冷宅时，己是深夜。宁微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拿出手机，翻出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想知道20年前的合同写了什么吗？明晚八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到底是哪里？她想起母亲生前常带她去的城西公园，想起父亲提过的那个早己倒闭的建材市场，还想起……冷宅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石桌。
她坐起身，走到窗边。冷宅的后院静悄悄的，月光透过树叶洒在石桌上，像铺了一层银霜。二十年前的秘密，会藏在那里吗？
这时，手机又亮了一下，是条新的短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老地方，就是你母亲常去的那棵老槐树下。别告诉冷天翊，否则你永远别想知道真相。”
宁微雨的心跳骤然失控。对方不仅知道她的心事，还知道母亲的往事，显然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这到底是陷阱，还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她握着手机，望着窗外那棵沉默的老槐树，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而她不知道的是，冷天翊的书房此刻还亮着灯。他站在窗边，目光正好落在宁微雨房间的窗口，手里攥着那份刚打印出来的资料——上面是宁微雨母亲的照片，还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宁秀兰，1998年进入冷家担任保姆，1999年因‘意外’去世，生前与冷夫人关系密切……”
冷天翊的指尖在“意外”两个字上反复，眼底的痛苦像潮水般汹涌。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那份被烧毁的合同，母亲临终前的遗言，还有宁微雨颈侧的胎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让他不敢深思的真相。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助理的电话：“明天加派人手，盯着冷天佑的动静。另外，查一下城西静心茶馆的背景，还有……保护好宁微雨。”
挂了电话，他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红木抽屉，拿出那个陈旧的木盒。里面除了那张泛黄的合影，还有半块刻着“宁”字的玉佩——和宁微雨母亲留下的那半块，恰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
“妈，”他对着照片低声呢喃，声音带着哽咽，“这一切，到底是天意，还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两行无声的泪。有些秘密，埋藏了二十年，终究还是要重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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