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宅在城南区的巷子里，爬满墙的爬山虎早己枯成深褐色，在初冬的寒风里簌簌发抖。宁微雨用备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这是她记事起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客厅的八仙桌还摆着母亲绣了一半的十字绣，阳台上的铁皮花架积着厚厚的灰，角落里的煤炉管道上，还挂着她小时候画的全家福——上面的父亲笑得憨厚，母亲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是她自己。
她要找的东西藏在主卧的衣柜里。父亲住院前曾含糊提过，“你妈走前在衣柜后留了东西”，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的糊涂话，首到在冷家发现那些照片，才突然想起这句被遗忘的嘱托。
衣柜是母亲陪嫁的红木柜，柜门上的牡丹浮雕己经被得发亮。宁微雨踩着板凳，用螺丝刀撬开背板的缝隙——一股混杂着樟脑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打开了尘封二十年的时光胶囊。隔热层里藏着个桐木盒，裹在褪色的蓝布里，布角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木盒的锁早就锈死了，她用力一掰，铜锁“啪”地断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硬壳日记本，封面印着向日葵图案，边角磨损得露出了白茬，却被仔细地用透明胶带粘过——和冷天翊书房里那束永远不败的向日葵，像得让人心头发紧。
日记本的纸页泛着陈旧的黄褐色，边缘卷曲如波浪。第一页的字迹娟秀有力，墨水是蓝黑钢笔水，带着淡淡的铁腥味：
“1998年3月15日，晴。今天去冷家上工，管家领我穿过花园时，蔷薇开得真好。他站在花架下看文件，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新来的？’，声音比春风还软。”
“他”是谁？宁微雨的指尖悬在纸页上，不敢落下。继续往后翻，字里行间渐渐浮出一段隐秘的情愫——母亲笔下的“他”会在她擦书架时递过温水，会在冷母刁难她时不动声色地解围，会在暴雨夜送她回家时，把伞往她这边倾斜大半，自己半边肩膀淋得湿透。
“1998年7月2日，雨。他在书房找到我，说他会离婚，让我等他。我摸着小腹，那里有个小生命在发芽。我怕，却又忍不住想，或许我们真的能有个家。”
“1998年10月1日，阴。冷夫人把支票拍在我面前，说‘拿着钱滚，别脏了冷家的地’。她说我这种穷酸保姆，连给她提鞋都不配，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只会是冷家的耻辱。我把支票撕了，碎片像雪片落在她的香奈儿套装上——我爱的不是钱，是他看我的眼神。”
看到这里，宁微雨的指腹己经被纸页的毛边硌得发红。原来母亲不是普通的保姆，原来她和冷父之间真的有过感情，原来她肚子里的孩子……
心跳如擂鼓间，她翻到了1999年1月12日那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墨水晕开了好几处，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剧烈发抖：
“生产的痛把我撕碎了。医生说我怀了双胞胎，都是女孩。可我刚抱到一个，就被他的人抱走了另一个。他们说‘双胞胎必须分开养，一个留冷家，一个跟你走’，语气硬得像冰。我抓住他的衣袖哭，他却不敢看我的眼睛，只说‘秀兰，为了孩子好’。”
双胞胎？
宁微雨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死死攥住纸页，把泛黄的纸捏出深深的褶皱。她有个妹妹？那个被留在冷家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日记往后的内容越来越混乱，甚至出现了大片的涂抹痕迹。1999年2月3日那页，墨水浸透了纸背，像晕开的血痕：
“他来看我，眼睛红得像兔子。他说把孩子留在冷家是为了她好，说等时机成熟就接我们回去。我盯着他西装上的蔷薇胸针——那是我亲手绣的，突然觉得陌生。他留下个木盒，说里面有能保护孩子的东西，可我知道，这是封口费，是让我闭嘴的枷锁。”
“1999年5月20日，晴。冷家派人送来了五十万，说是‘补偿’。钱被我存进了信用社，存折藏在床板下。这不是补偿，是买我女儿的钱。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两个孩子在哭，一个喊妈妈，一个喊爸爸，可我抱不住她们……”
最后几页的字迹几乎难以辨认，像是在极度痛苦中写就。倒数第二页只写了一半，墨水在纸页上洇成了黑团：
“他们都在骗我。他不是唯一说谎的人，冷家的人都在演戏。那个孩子……”
后面的字被硬生生撕掉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纸边，像道狰狞的伤口。撕痕处还残留着几个模糊的笔画，宁微雨对着光反复辨认，才勉强看出是“……像她……”
像谁？像母亲？还是像她自己？
她把日记本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二十年前的墨迹。原来母亲临终前攥着的木盒，装的不是金银，是这段被尘封的往事；原来她颈侧的胎记，或许是辨认妹妹的唯一标记；原来冷天翊那些反常的保护欲，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可能都和这个秘密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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