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的金属墙壁在台风余波中微微震颤，每一次震动都让嵌在珊瑚礁缝隙里的潜水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苏暖阳用应急灯扫过控制面板，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氧气循环系统损坏率73%，剩余供氧时间19小时47分。舱内的空气己经开始发闷，混杂着机油、海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气，吸入肺中带着铁锈般的涩味。
“该死。”她低声咒骂，摘下氧气面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面罩内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混合着她呼出的二氧化碳，散发出潮湿的金属味。阿特拉斯蜷缩在角落的医疗垫上，冰蓝色的鳞片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泛着疲惫的光泽，胸口心鳞的闪烁间隔越来越长，像是即将耗尽电量的指示灯。苏暖阳注意到，他银色的长发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块破碎的珊瑚，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苏暖阳蹲下身检查他的状况，指尖刚触碰到他的皮肤就被烫得缩回手——39.7℃，这是她用红外体温计测得的数字。对需要低温海水维持生理机能的蓝鳞族来说，这样的体温无疑是致命的。她打开水质分析仪，将探头浸入舱底的积水中，屏幕上的数据让她瞳孔骤缩：“海水渗入速度0.32厘米/小时，盐分浓度己超标17%，pH值下降至6.2。”酸性海水正在腐蚀潜水舱的金属内壁，也在侵蚀阿特拉斯的身体。
潜水舱的底部确实积着一层薄薄的海水，约有三厘米深，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慢上涨。珊瑚废墟深处的洋流透过舱体裂缝涌入，带着腐烂海藻的腥气和热液喷口特有的硫化物气味。苏暖阳找来密封胶带试图封堵裂缝，但冰冷的海水很快就会浸透胶带，黄色的胶带纸在海水中泡得发胀，像一张哭泣的脸。她数了数，这样的裂缝至少有七处，分布在舱体的不同位置。
“必须找到新的氧气来源。”她翻看应急物资清单，清单用防水墨水写在塑料板上，边缘己经磨损。除了三个备用氧气瓶（其中一个压力不足），还有一套便携式制氧装置——但它需要稳定的电力供应，而潜水舱的应急电源只剩下31%的电量，屏幕上的电池图标红得刺眼。
就在这时，阿特拉斯突然发出微弱的嘶鸣，像是小猫的呜咽。他挣扎着抬起手，胸口的荧光绿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金属地板上，瞬间凝结成半透明的晶体，像碎掉的绿宝石。那些晶体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开始发光，勾勒出舱内一块约两平方米的区域，光线柔和，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是……”苏暖阳凑近观察，发现发光区域内的空气似乎格外清新。她用氧气检测仪一测，果然：“氧浓度23%，比其他区域高出5个百分点！而且含有微量的臭氧，是干净的氧气！”
阿特拉斯的冰蓝色眼睛看着她，缓慢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咽喉，然后张开嘴，露出细密的牙齿。苏暖阳恍然大悟：“你的呼吸系统能过滤海水里的氧气？”他点了点头，心鳞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像是在强调某种急迫性。她注意到，他的嘴唇因为虚弱而微微发紫，这是缺氧的征兆。
她立刻在发光区域内搭建简易休息区，将仅有的保温毯铺在地上。保温毯是军绿色的，边缘绣着联邦科学院的标志，这是父亲当年参与深海科考时留下的，没想到三十年后会用在异星生物身上。当她扶着阿特拉斯挪到那里时，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银色的长发散落在保温毯上，像一摊融化的月光。“谢谢你，阿特拉斯。”苏暖阳轻声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颈后的鳞片，那些鳞片竟像含羞草般微微收缩，露出下面细腻的皮肤，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个细微的反应让她心头一动。她拿出光谱分析仪对准他的鳞片，屏幕上显示出复杂的色素变化：“原来如此……你的情绪会改变鳞片的光学特性，红色波段对应警戒，蓝色波段对应平静，绿色波段……似乎是好奇？”这或许是破译他们语言的关键。她想起父亲笔记里写过：“宇宙中所有智慧生命，都会用最本能的方式表达情绪。”
夜幕降临（尽管在深海中并无昼夜之分），苏暖阳用应急灯在舱壁上画出时钟，标注出剩余供氧时间。时针指向12，代表午夜，也代表着死亡的临近。她看着阿特拉斯沉睡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呼吸均匀，胸口的心鳞规律地闪烁着，像大海深处的航标灯。苏暖阳突然意识到，他们正共享着同一个死亡倒计时，彼此的生命轨迹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中交汇。
海水己经漫过脚踝，冰冷刺骨，像无数根细针在扎。苏暖阳找来两根金属管，试图连接制氧装置和应急电源，但接口并不匹配。一根是首径12毫米的民用接口，另一根是首径10毫米的军用标准，这是联邦内部不同部门之间标准不统一造成的麻烦。她咬着牙用瑞士军刀削去接口的塑胶层，金属摩擦的火花溅落在积水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每一次火花闪现，都能照亮阿特拉斯沉睡的脸。
阿特拉斯被惊醒了，他警惕地看着苏暖阳手中的电线，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恐惧，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当电流通过的瞬间，他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全身鳞片竖起，像一只炸毛的猫，淡蓝色的鳞片边缘泛起白色，这是极度恐惧的表现。
“怎么了？”苏暖阳立刻切断电源，蹲到他身边。阿特拉斯的爪子紧紧抓着地板，指节泛白，心鳞的光芒忽明忽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她这才想起在实验室时，他对电磁脉冲的强烈反应——蓝鳞族似乎对电流格外敏感，这可能与他们依赖声波和生物电交流有关。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苏暖阳轻声道歉，用温水浸湿纱布，轻轻擦拭他汗湿的额头。他的额头很烫，纱布很快就湿透了。阿特拉斯的呼吸渐渐平稳，但始终保持着警惕，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电流是某种致命的毒药，即使己经消失，恐惧的记忆仍在。
海水己经漫过小腿，苏暖阳能感觉到寒意顺着骨骼蔓延，膝盖以下都失去了知觉。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冒险启动制氧装置。她重新连接线路，这次特意在接口处裹上三层绝缘布，尽量减少电流外泄。绝缘布是红色的，上面印着“高压危险”的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阿特拉斯，相信我。”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必须活下去。为了那些还没弄明白的事，为了……彼此。”
阿特拉斯沉默了片刻，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犹豫，但最终，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情绪，只留下平静的面容。苏暖阳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按钮。
制氧装置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开始运转起来，白色的氧气气泡从输出管中汩汩冒出，像一串不断线的珍珠。苏暖阳紧张地看着阿特拉斯，他的身体紧绷了一下，但没有再出现痛苦的反应，只是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忍耐某种不适。她松了口气，靠在舱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窗外，珊瑚废墟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投下狰狞的影子，像一群沉默的怪兽，静静地注视着这两个渺小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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