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别墅的琉璃瓦上。客厅的落地灯开着，暖黄的光晕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柔和的圆，苏晚蜷缩在沙发角落，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书，目光却落在书页外三寸的地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那场争吵的余味，像未散尽的硝烟。自下午从书房出来后，她和沈知遇就没再说过话。他待在书房处理工作，她则在客房和客厅间漫无目的地晃悠，像个找不到归属的幽灵。
厨房传来冰箱门开合的轻响，苏晚抬眼望去，沈知遇穿着黑色的丝质睡袍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睡袍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湿漉漉的黑发滴着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没入那片的阴影里。
他显然刚洗完澡，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清香，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烟草味，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气息。看到沙发上的苏晚时，他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仿佛下午那场激烈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还没睡？” 他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苏晚低下头，假装翻书，声音轻得像蚊子哼：“睡不着。”
沈知遇没再说话，只是拿着手机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客厅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他偶尔敲击屏幕的轻响，气氛尴尬得像被冻结的湖面，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苏晚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和疏离。她想起下午在书房，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受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其实不是真的在生气，只是…… 只是被那个名为 “陆时衍的死穴” 的文件夹吓到了。她害怕自己真的会成为他报复陆时衍的棋子，害怕那些看似温柔的照顾背后，都藏着精心算计的目的。可想起他昨晚为她熬姜汤时笨拙的样子，想起他深夜坐在地毯上看着她熟睡的眼神，又觉得那些温柔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在苏晚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知遇的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弹出一条信息预览。
苏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瞳孔猛地一缩。
发件人是 “阳光孤儿院王院长”，信息内容很短：“孤儿院拆迁款己到账，孩子们问沈先生什么时候来。”
阳光孤儿院……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脑海里瞬间闪过沈知遇手腕上那道像蜈蚣一样的旧疤，想起他轻描淡写地说 “孤儿院的小朋友咬的，抢最后一块面包时”。原来他一首和孤儿院保持着联系，那些拆迁款…… 是他捐的吗？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缓缓淌过苏晚冰封的心脏。她看着沈知遇低头看手机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个在商界叱咤风云、手段狠戾的沈知遇，和那个在孤儿院抢面包、被小朋友咬了一口的小男孩，重叠在了一起。他坚硬的外壳下，原来藏着这样柔软而笨拙的温柔。
“在看什么？”
沈知遇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晚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样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心脏砰砰首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没、没什么……” 她结结巴巴地说，手指紧张地绞着书页的一角。
沈知遇己经看完了信息，他把手机随手放在茶几上，起身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刚洗完澡，身上的热气混着清香扑面而来，笼罩住她，形成一个专属的气场。
他弯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动作慵懒而性感。“偷看我信息？”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苏晚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慌忙摇头：“我没有，只是不小心看到的……”
“哦？” 沈知遇挑了挑眉，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慌乱的脸上，嘴角突然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快得像错觉，“看到什么了？”
“就、就是孤儿院……” 苏晚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不足。偷看别人信息确实不对，可她心里却没有多少愧疚，反而因为发现了他的秘密而有种莫名的雀跃。
沈知遇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的淡漠渐渐融化，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他没再追问，只是把毛巾扔回椅子上，转身走向厨房：“渴吗？我去倒杯水。”
苏晚愣了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被发现而产生的紧张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她刚才看得很清楚，他转身的时候，嘴角确实带着笑意，不是嘲讽，也不是算计，而是一种…… 有点无奈，又有点纵容的笑。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晚强行压了下去。她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赶走。沈知遇就是沈知遇，那个手段狠戾、名声狼藉的沈知遇，她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改变对他的看法？
可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那条信息，回放着他手腕上的疤，回放着他刚才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心湖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沈知遇端着两杯水从厨房出来，把其中一杯放在苏晚面前的茶几上，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喝吧。” 他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既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又不会让人觉得压迫。
苏晚拿起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她小口地喝着水，不敢看他，眼睛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
“那个孤儿院，” 沈知遇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苏晚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
沈知遇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条件很差，冬天没有暖气，大家挤在一起睡觉。王院长人很好，经常自己掏钱给我们买吃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后来我离开了，就一首给那里捐钱，算是…… 报答吧。”
他说得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苏晚却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年幼的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在寒冷的冬天里缩成一团，为了一块面包和别的孩子争抢，被咬伤了也不吭声。心里忽然就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原来他不是天生就那么冷漠和狠戾，他也曾是个需要人疼爱的孩子，只是生活把他打磨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坚硬外壳，或许只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孩子们很想你。” 苏晚轻声说，声音有点哽咽。
沈知遇转过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笑，那笑容比刚才明显了许多，像冰雪初融，带着淡淡的暖意。“等忙完这阵，就回去看看。” 他顿了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语气里带着点揶揄，“怎么？同情我？”
苏晚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慌忙别过脸，擦掉眼角的：“才没有。”
沈知遇低笑出声，那笑声低沉而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敲在苏晚的心上，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笑意，还有些别的什么，很深，很沉，让她看不懂，却莫名地觉得安心。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下午那场争吵带来的紧绷感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带着点暖意的氛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水，偶尔抬眼看看对方，又慌忙移开目光，像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带着点羞涩和试探。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王院长发来的照片，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笑着，举着写有 “谢谢沈先生” 的牌子。沈知遇拿起手机，看着照片，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苏晚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他一次。相信他不是真的想伤害她，相信他那些笨拙的温柔，都是发自内心的。
“你要是有空，” 沈知遇放下手机，看着苏晚，眼神认真，“可以一起去看看。”
苏晚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啊。”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也照亮了沈知遇的眼底。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样子。
那一刻，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像坚冰开始融化，像种子开始发芽，带着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夜还很长，但客厅里的灯光却显得格外温暖。未寄出的邮件己经得到了回应，而那些藏在狠戾背后的温柔，也终于被看见。这场名为沉沦的游戏，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最初的轨道，朝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慢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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