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是被烟味呛醒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晨雾像层薄纱，蒙住了沈知遇别墅的落地窗。她披衣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循着那缕若有似无的烟草味往书房走。
书房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像只未眠的眼。她轻轻推开门，看见沈知遇背对着她站在书桌前，指间夹着支烟，火光在晨雾里明明灭灭。他面前摊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正是昨天匿名包裹里的那本。
“醒了？”沈知遇没回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去楼下等我，我煮了粥。”
苏晚没动。她的目光落在日记本摊开的那页上，稚嫩的字迹写着：“今天院长妈妈说，我可以去见爸爸了。他会喜欢我吗？会像别的小朋友的爸爸一样，给我买糖吃吗？” 字迹歪歪扭扭，末尾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却被人用墨点狠狠涂过，像块丑陋的疤。
“这日记……”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攥着睡袍的衣角，“是你的？”
沈知遇终于转过身。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看起来一夜未眠。烟蒂在他指间燃到尽头，烫了手也没察觉，只是漫不经心地弹进烟灰缸，发出轻微的脆响。
“是又怎样？”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什么笑意，“苏晚，你现在是要审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晚慌忙摇头，却忍不住追问，“那上面写的……都是真的？你十五岁才被陆叔叔找到？他……他真的给了你一张卡，让你别出现在时衍面前？”
沈知遇没回答。他弯腰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噌”地一声点燃新的烟，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这些事，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会没关系？”苏晚往前走了两步，书房里的烟味更浓了，呛得她喉咙发紧，“你恨陆时衍，恨陆家，是不是都因为这个？你接近我，是不是也因为……”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沈知遇打断了。他猛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重得像要砸碎什么。“是！”他盯着她，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我就是恨！恨他陆时衍生来就拥有一切，恨他住着我母亲梦寐以求的房子，恨他能光明正大地喊那个男人‘爸爸’，更恨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苍白的脸上，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更恨他不懂得珍惜你。”
苏晚被他眼里的戾气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门框。后腰磕在坚硬的棱角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沈知遇的目光跟着她动了动，眼底的怒火像被什么浇了一下，瞬间熄灭了大半。他别过脸，从抽屉里摸出个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却没点烟，只是任由火苗在指尖跳动。
“那本日记，你看到多少了？”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像藏着什么秘密。
苏晚想起日记里那些关于孤儿院的描写——冬天没有暖气的宿舍，被别的孩子抢走的面包，夜里偷偷掉的眼泪。还有那页没写完的话，用红笔写着：“我要把属于我的，都抢回来。” 字迹用力得几乎要划破纸页，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狠劲。
“看到……你说要把属于你的都抢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知遇的指尖猛地一颤，火苗“噌”地窜高，燎到了他的指腹。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只是将打火机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所以呢？觉得我很可怕？”
苏晚没说话。她看着他放在桌角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突然想起昨天在游乐园，他帮她拢围巾时，指尖擦过她皮肤的温度，轻柔得不像他。
“为什么要烧孤儿院？”她突然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昨天深夜，她被警笛声惊醒，从窗帘缝隙里看到远处火光冲天。新闻里说，城郊的阳光孤儿院失火了，那是沈知遇待过的地方。她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隐约觉得和他有关。
沈知遇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眼白。“你怎么知道？”
“新闻播了。”苏晚的声音很轻，“是你做的吗？”
沈知遇没承认，也没否认。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晨雾涌了进来，檐下寄信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带着股潮湿的寒意。“那里早就空了，孩子们去年就被转去新的福利院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烧了也好，省得留着碍眼。”
“碍谁的眼？”苏晚追问。
“碍我的。”沈知遇的声音冷得像冰，“那地方，除了欺负我的人，就是看我笑话的人。留着干什么？供人回忆我当年多狼狈吗？”
他的话像根针，扎进苏晚的心里。她想起日记里写的，他被大孩子推搡，被护工责骂，被所有人当成没人要的野草。那些她从未经历过的苦难，像幅黑白电影，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可那里……也有对你好的人吧？”她想起院长在电话里说的，沈知遇每年都会匿名给孤儿院捐款，“比如院长妈妈，比如……”
“没有。”沈知遇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从来没有。”
他转过身，走到书桌前，抓起那本日记。“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他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迹，“这里写的，我被大孩子扔进垃圾桶，是真的。这里写的，我偷面包被打断手，也是真的。还有这里……”
他的指尖划过一行字，那里写着：“今天有人给了我一颗糖，是草莓味的，真甜。” 字迹比别的地方更轻，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这也是真的。”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个小女孩给我的，她跟我一样，也是孤儿。她说，吃了糖，就不觉得苦了。”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因为身体弱，总被别的孩子欺负。有个比她大的男孩，总是默默帮她赶走那些人，还把偷偷藏起来的糖分给她吃。她记得他的眼睛很亮，像藏着星星，却总是抿着嘴，一副酷酷的样子。
后来她被领养了，临走前想把最喜欢的布偶送给那个男孩，却没找到他。这件事，成了她心里一个小小的遗憾。
“那个女孩……”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是不是……有个布偶？”
沈知遇的动作顿住了。他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你怎么知道？”
苏晚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看着沈知遇，看着他眼底的震惊和疑惑，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看着他指间未熄灭的烟，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原来，兜兜转转，他们早就遇见过。
原来，那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她糖吃的男孩，就是眼前这个浑身是刺，却总在深夜为她留灯的男人。
“那个布偶，我想送给你，可没找到你。”她哽咽着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知遇手里的日记“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苏晚，眼底的红血丝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震惊，像狂喜，又像不敢置信。
“是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真的是你？”
苏晚点点头，泪水掉得更凶了。
沈知遇突然走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他的动作很猛，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仿佛怕她跑掉似的。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烟草味和淡淡的晨雾气息，像个迟来的港湾。
“我找了你很久。”他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和狂喜，“我找了你整整十五年。”
苏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背，指尖触到他衬衫下紧绷的肌肉，和那道凹凸不平的旧疤。
原来，他说的那些笨拙的温柔，不是没有缘由的。
原来，他对她的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己久的重逢。
书房里的烟味渐渐散去，晨雾从窗外涌进来，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像幅朦胧的画。掉在地上的日记本摊开着，那页用红笔写着的“我要把属于我的，都抢回来”，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
只是此刻，沈知遇怀里的温度，和苏晚无声的泪水，似乎都在诉说着，有些东西，比仇恨更重要。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像在为那场烧毁的过去，奏响最后的挽歌。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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